民国二十年七月十四日上午六时五十五分

　　昨天晚上，小薛把顾福广临走时说的话告诉他，他立刻意识到冷小曼要出事。可后来他得知小李碰到冷小曼。小李是他自己那个小组的同志，小李回来告诉他冷小曼已脱险。

　　那以后，他就把冷小曼的事丢在脑后。他召集大家开会，把事情明明白白告诉大家。

　　“顾福广不是个真正的共产党人。他在策划一次危险的抢劫行动，他想把这栽赃到共产党头上。我们希望你把情报透露给巡捕房，通过你的那个朋友。”

　　“他们为什么要相信我呢？”小薛说。对于租界里的帝国主义者来说，共产党比普通的犯罪分子更可怕，他们有什么理由要澄清这事实呢？

　　“我倒有个办法。”他忽然开口说话。林培文等着他——

　　“这是在上海。这是一座城市，城市有它自己的办法。城市有它自己传递消息的渠道。”他边想边说着；“可以把消息传递给报馆。写一份声明，一份通电。交给报馆。一份揭露阴谋的重要声明。还有广播电台。现在报馆正忙着，明天的早报还没截稿。拟个稿子，分写几十份，让人送到报馆和电台。”

　　林培文再一细想，觉得这简直是个不能再好的好主意。

　　他们整晚都在不停地写，反复修改，他怀着一丝僭越的惶恐写下这抬头第一行字：

　　中国共产党上海区委员会致全上海市民同胞——

　　小薛认为，单单这样一份声明，租界报馆根本无法刊登。他说，最好从头说起，把它讲成一个故事，如果它是一个有关事实的报道，报馆和电台就会冒险发布，因为本地市民最喜欢这类“耸人听闻”的消息。

　　从八里桥路回来的小组成员发布惊人消息：冷小曼在蜡烛店里出现！发布者本人接受朴季醒的指令，来民国路召集小组其他人去八里桥路集合的。等到林培文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他立即报告说，冷小曼此刻在蜡烛店，已被捆绑起来。

　　林培文一秒钟都没犹豫，他掉头出门直奔八里桥路。林培文怀疑自己这边的消息已泄露，他大张旗鼓召回小组同志，顾福广不可能不起疑心。朴季醒一看到他们就匆匆驾车离去，他不得不假定，顾福广已获悉谎言败露的消息。他一定会孤注一掷。

　　他不知道顾福广准备拿那种新购置的武器干什么，他也不知道顾福广的计划，不知道他的行动时间，也不知道他的行动目标。所有的计划都藏在顾福广的脑子里。

　　他们走进店铺后的库房，顾福广一定是在这里开过会，铁皮罐头里塞满烟头，只有顾福广才会这样一支接一支抽香烟。冷小曼靠坐在墙边一只木板搭成的货架上，抓着小薛的一只手。

　　林培文拿过那张纸，凑着灯光仔细看。他能看懂那草图的意思。顾福广在制定计划时，向来十分严谨。他在行动前总要仔细勘察地形。开会时他会拿一张白纸，用铅笔在上面画出街道，标明宽窄，画出建筑物，门和窗，他会在图中指定埋伏火力的位置，汽车接应的位置……

　　可他看不懂街道两侧一格格排列整齐的小方块代表什么。他注意到顾福广在这些方格边上设置火力，街道这一侧有两处，对面有一处。攻击目标在街道这面，顾福广的习惯是在攻击目标的位置画上个大猪头，两个大耳朵，占满半个猪脸的圆鼻头，鼻孔是两个黑点。他看到草图右边位置画着一个三角形，他猜想那是个巡捕岗亭。猪脑袋对面街上写着一个小字，像是在说明问题时随意的涂抹，他仔细看，是个冠字。

　　冷小曼也凑上来仔细看，忽然叫起来：“这是法大马路。”她指着纸上的位置：“这是东自来火街，这是西自来火街，这个冠字，一定是冠生园。方格是骑楼的廊柱。目标是中国实业银行！边上就是星洲旅馆。”

　　林培文转头，有一句话他不得不要她当面回答他：“星洲旅馆那一次搜捕，你被带进老北门捕房。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你不把事实告诉顾福广？”

　　“我说不清——我怕一说实话，你们就会掐断联系……”

　　“那么——你告诉我，”他又掉转头来，望着小薛：“你与巡捕房的马龙特务班究竟是什么关系？你通过冷小曼与顾福广接触，究竟是出于什么意图？”

　　小薛支支吾吾：“是朋友，普通朋友……不，是个好朋友……”

　　林培文朝他微笑：“别紧张。我们党完全掌握你的情况。我们希望同你保持联系。如果你相信我们，如果你相信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着一种正义的事业。我们可以成为你的朋友。”

　　（精彩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