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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角船板梦漂流

  关于自我,她说:

  我是个超孤独的人!建筑艺术对我来讲,是维持我生命的原动力。如果没有创作这些建筑艺术的话,我觉得我的生命就一点意义都没有!

  关于建筑,她说:

  建筑是一个大作品,它可以包容各式各样的艺术品到它里面。建筑对我而言,最迷人的地方就是我可以把我的油画、雕塑、陶塑等都统统容纳进去!

  关于创作素材,她说:

  让我选上的建材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要有岁月感。那种岁月感要有历经沧桑的感觉。海边的漂流木都是经过长时间的海水冲刷、浸泡,那表面老态的肌理,喔,我很爱那种肌理,所以当我发现这种木材,就进入非常疯狂的创作状态………

  关于风格,她说:

  我唯一的建筑风格就是我敢玩任何我想得到的点子,只要我想到一个新的点子,我就想办法做出来,我相信没有我做不到的!

  关于未来,她说:

  我买了一片地,我要把它当我创作的最后一个作品,我称它女人岛。它是我之后隐居创作的地方,虽然偏僻,但我有信心,它未来可以成为一个想寻找我创作作品的必到之地!

  她是谁呀?我禁不住问。

  台湾朋友说,她是谢丽香,台湾绝无仅有的素人建筑家。

  何谓素人?素人一词,来自于日语,意为门外汉、爱好者、良家妇女,通常指非专业人士、业余爱好者、业余艺术家。

  台湾朋友对我说,谢丽香从来没上过一堂建筑课,无师自通地学会设计与建造。她没有照着课本教的来做,反而喜欢玩弄她所想到的各种不羁又疯狂的想法。虽然支持着谢丽香的只有热情与创意,她还是在台湾各地设计出一些非常特别的餐厅。

  台北、台中、新营、台南,有四家名为“五角船板”的餐厅。

  台北内湖区的这家“五角船板”餐厅,花了两年时间建造。

  谢丽香说:“我从来没有在一个建筑计划上花这么多的时间与精力。内湖这间最新的五角船板,将是五角船板系列中最好、也是最后的一间。”

  这么说来,我一定要去看一看。

  天空上两个黑色的人影。

  造型夸张,高度抽象,需要仔细辨认,才看得出,两个姑娘歪着头,长发飘飘。她俩狂舞,称“雀跃蝶舞”。屋顶竖着一块乌黑的铁皮招牌,镂空四字:“五角船板”。

  螺旋纹的外形,组成了两条长裙,垂挂下来,旋转成数根立柱。

  我与所有来访者一样,从女人的裙摆下,走进“五角船板”餐厅。

  一道露天曲廊,从外墙上挑出,廊的墙面和档板是水泥砂浆喷塗出来的效果,简单而粗犷。

  上到二楼,一对厚重的大门,两个兽首铁环,一周铁门钉,斑驳的木板布满了沧桑感。

  我正要推门进去,那大门却灵活地滑向两边。居然是灵活的感应门!

  这令我有几分赞许,如此古朴浑然的大门,却与现代技术融为一体。

  一脚踏入,仿佛一个巨大的山洞,或者科幻片中的某个鬼窟,是的,这里的设计理念就是“魔界场域”。

  怪异的外形,粗糙的饰件,女人体雕塑和图腾,古拙的陶器,海腥味的漂流木……

  小女人的建筑大梦。这是一张招贴画,谢丽香一身青蓝衣裙,背景为两个狂舞的女人抽象造型。

  难怪,有人说这里是“蛇发魔女的巢穴”。

  台南县西南端,曾文溪北岸,历史上曾有港汊,船只运载五谷杂货,小舢板到此渡客。后来逐渐淤塞陆化,失去港渡功能,蜕变为附近农产品交易中心。这里就是西港乡。

  谢丽香出生在西港乡金砂村,幼年家贫。她天生就喜欢画画。不论在读金砂小学时,还是在读西港中学时,她都是代表班上参加绘画比赛的不二人选。然而,早年乡下人只求温饱,不会注意小孩爱画画。谢丽香没有机会进入艺术学校就读,中学毕业就留在家乡。

  结婚生子,平淡过日。谢丽香重复着乡下姑娘的生活轨迹。多了一份忧愁,丈夫因工作关系,居无定所。

  母亲分给谢丽香一块祖地。她感激之余,决定为自己和父母各建一间房子。但是,拿出全家的积蓄,根本不够建房。为了省钱,谢丽香和父亲一起手持铁铲,自己来挖地基。

  手上水泡破了一个又一个,地基终于挖好了。谢丽香又犯愁,这房子怎么盖啊?父亲不会,她更不会。

  想到一个堂叔是泥水师傅,她赶忙去请教。总算请了堂叔到现场,父亲帮着拌水泥,母亲帮着递砖,她一砖一砖学着砌砖墙。

  倒了重砌,歪了重来,谢丽香竟然一砖一砖地砌成了一栋圆形建筑,自己的家,自己造!

  这是一九九一年,二十八岁的谢丽香,汗水淋淋,浇灌了“建筑”两个字。

  没学过建筑,不会画设计图,甚至连相关建筑书籍都没看过,这都难不倒她。

  一九九九年,她借了四百万元新台币,以自己“说出来的设计图”,居然盖成了一座怪异的餐厅。

  盖了餐厅后,必须为餐厅取个响亮又名副其实的名字,想来想去想不出,这让她很苦恼。

  干脆走出门,她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到了沙滩。她常在沙滩里,捡拾漂流木。

  她看见沙滩上搁浅着一块船板,走近一看,船板上头还嵌着一点金属的什么,凑过去细细一看,竟然是一枚台湾早期的五角硬币。这时,她的思绪就像是触电般的,一下子跳出了“五角船板”,对!就是“五角船板”!

  这个独特的餐厅名称,从台南开始,到新营,到台中,再到台北,一路刺激着人们的耳膜。

  四层钢构框架和天花板上,布满了粗糙的饰件,如章鱼长长的腕足,密密的吸盘,似海葵众多的触手,痉挛的收缩肌。

  大堂中心的位置,从地面一直到顶篷,有一个共享空间,底下是一个不规则的大水池,成群的锦鲤游来游去。水面上泊着一条台湾兰屿小木舟,船首船尾尖翘,横着两支船桨,似乎刚从重重波涛中归来。离它不远处的水面上,立着几尊珊瑚红的舞女陶雕。水池的四周,还有不少夸张变形的女人雕塑。在人们经过的走道旁,又有一些佛像、图板的陈列。墙角立着漂流木,或者木构件,以及从旧船上拆下来的钢板,从农村里收集来的农具。

  从一楼到四楼,铁梯悬空而上。四楼楼间称为深邃诱惑。所有的餐台全都是随意的开敞空间,没有固定的间隔,相互之间的界限,仅以一片或半截场景雕塑遮拦。餐桌旁的靠椅靠背,都是色彩鲜艳的软包,弯曲成形,如同臃肿的倒勾。

  我全然忘记了这顿中餐是什么滋味,但我记住了那几个又粗又厚的陶杯,陶碗,陶盘。

  我从服务台拿了一张小折页,上面有几行介绍的文字——一个女人盖的房子:谢丽香独特的建筑艺术,建筑物并不是为了把人监禁在房子中而生,艺术也不是依附于建筑的装饰品,两者是一气呵成的工事。他们像是把建筑物内里外翻,呈现出肌理、纹饰和雕凿的“触感建筑”,这种触感让习惯了都会水泥模组的我们,找回身体的触觉。

  台湾朋友对我说,台北“五角船板”的特色,是用水泥、铁材、陶塑、漂流木等素材雕塑百个女人所构筑,作品传达作者追求性灵、情爱、感性和幻想。

  我肯定其大胆的幻想,但,说实话,设计太杂乱,太粗糙,从结构到色彩,从陈设到用具,都缺乏一种秩序感,缺乏内在的有机联系。

  空间的处理,节奏的变化,色彩的呼应,总体的协调,在这里都难以体现出来。

  然而,谢丽香毕竟是素人建筑家,从未学习过任何建筑知识,也从未接受过任何美学训练,我无法去苛求她。我赞赏她的灵气,她的勇气,她视建筑艺术为生命的疯狂劲。

  谢丽香说:“我靠的是一种直觉工法,灵感总是源源不绝地催促着我前进!”

  台湾作家评论说:“谢丽香盖房子,出自于一种可怕(或可贵)的直觉,不用图稿记录或描绘,所有想法都在她的脑子里,这个行事作风从不以普世价值为准则的人,仅以她独特的天马行空的想象,不受世俗羁绊的灵魂,引领着世人走入她的创作世界。”

  台湾艺术界人士说:“谢丽香她其实也就像漂流木,在岁月里头漂浮,在人事历练里冲刷、浸泡。然后,我们永远可以继续期待制式之外,另一种不妥协的建筑语汇——专说红尘里一份台湾岛屿的情感记忆。”

  正是台湾重视文化创意的社会氛围,容纳了谢丽香的“疯狂”之举,鼓励了谢丽香继续走这条艺术的不归路。

  台湾早在一九九五年便提出“文化产业化、产业文化化”的想法,二○○二年正式将文化创意产业列为政策发展方向,成立了文化创意产业推动小组,提出了五大文化创意园区等计划,许多人霎时间“因缘际会”成了“产业经济主角”。

  以全民美学素养提升,文化创意产业发展为重,以低度管理、高度辅导为立法原则,历时七年讨论与酝酿,台湾《文化创意产业发展法》在二○一○年一月通过立法。台湾设立文创研究院,甚至投下三百三十亿元新台币,来推动文化创意产业的发展。

  对于台湾来说,台湾的创意正成为一个新的经济动力和文化输出。

  创意,无非就是表达的欲望,以一种创新的语言、文字甚至是生活方式,诠释自己的意见和思想,让它显得独特或充满个人风格。

  台湾从政府到民间,容许甚至鼓励支持有梦想的人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即便这个事情看起来是那么的奇怪。民众给予这些梦想者以关怀和祝福,有时候直接用消费行动“相挺”。

  一个社会,有了这种宽容度,有了这种普遍的仁爱,才会有每个人的创造力,才会有每个人的自由思想和自主行为。

  (此文略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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