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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0003版:人文·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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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下)

  晚上,我梦见父亲,我在梦中不停地问父亲,“二哥”是不是真的是我二哥?

  父亲一直没有回头看我,他的背影越来越小,时而往远处走,时而往高处飞,腾云驾雾,隐隐约约,急得我要哭。后来,父亲像是被狂风吹走了似的,翻着跟斗从天上跌下来,摔倒在我眼前,我跑上前去搀扶他起来,却发现搀扶的是“新二哥”,他的脸色比白雪还白,像僵尸,把我吓得大声惊叫。我就这么惊醒了,也把阿宽吵醒了。

  “你怎么了?”阿宽看我浑身发抖,泪流满面,心疼地把我揽在怀里。

  “我做噩梦了。”我说,“我梦见二哥了……二哥……”我不停地喊着二哥,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说:“你是不是梦见二哥死了?”

  我说:“是的,阿宽你告诉我,二哥到底怎么了,他是不是死了?”

  他说:“我的点点啊,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为什么不相信他就是你二哥?你的二哥也是我二哥,他要真的不在了,我为什么要拿一个假的来骗你?”

  我说:“你怕我伤心,因为二哥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他说:“……”

  我说:“……”我们又围绕二哥开始了新一轮的质疑和反质疑。不知我是着了魔,还是……反正不论他说什么似乎都说服不了我。包括后来,阿牛哥也好,赵叔叔也好,郭阿姨也好,凡是跟二哥有过往的人,都坚决又坚决地告诉我他就是我二哥,可我还是信服不了。我的理智在这件事上显得无比固执,冥顽不化。如果说有什么说服了我,也仅仅是感情上的,那就是阿宽—我没有理由怀疑他会如此信誓旦旦地欺骗我。

  阿宽曾对我发过誓:二哥就是二哥!我正是以此笃信,不许自己再存疑虑,但凡不时冒出来的疑虑都被我狠狠地掐死,没商量的。可是在他临终时,我还是有种冲动,想最后问他一次。由于没有及时问,他永远别了我,我又为此后悔。这说明我心里的疑问还在啊,我所谓的笃信不过是笃信他对我的爱,他对我的真。现在二哥也走了,阿牛哥也走了,而这个疑问却还在我心里活着。就让它活着吧,我在这里太孤独了,就让它陪着我吧……

  有一天,阿宽又带我去二哥的会所,说是二哥发展了一位新同志,十分了得,让我去认识一下。

  我们是下午上的山,天刚下过雨,草木都挂着晶莹的雨滴,放眼望去,水汽升腾着,形成山岚,飘飘欲仙。个别山头上还有壮观的云瀑,从山顶泻下,白得耀眼。

  那天吹的是西南风,二哥会所所在的山坞坐北朝南,成了个风袋子,水汽都往那里面钻,车子开进去,顿时被浓雾包抄,视野一下子缩小,车速不得不减慢下来。我在重庆时就学会了开车,但开得不多,车技一般。为了提高车技,一般出了城阿宽会让我来开车。开车是个技术活,公里数决定车技,开得多了技术自然上去了。

  那天就是我开上山的,但是进了山坳,山路弯弯,浓雾作怪,我不敢开了,想换阿宽来开。 那天阿宽在感冒,人不舒服,上山时睡着了。我停了车,他以为到了,看窗外这么大雾,说:“这么大的雾你都开上来了,看来你的车技大有长进。”

  我说:“还没有到呢,我就是看这么大的雾不敢开了,你来开吧。”

  他说:“快到了,坚持一下吧。”

  我说:“你不怕我开进山沟里去?”

  他说:“没事的,开慢一点就是了。”

  我再开时,他问我:“你紧张吗?”

  我说:“有点。”

  他说:“开车时适度的紧张感是最安全的。”

  我开车时,他经常告诫我一句话:车速不要大过车技,谨慎不要大到紧张。也许是当过老师又写过诗的原因,阿宽说话总结能力很强,总是提纲挈领,深入浅出,切中要害,很容易让人接受并记住。他曾写过一首诗,是反映我们地下工作者的,我觉得写得很好,第一次看到时我感动得哭了,因为我觉得它写出了我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和阿宽的遗体告别时,我心里一直在默诵这首诗。现在,我每天早上醒来,总是要默念一遍这首诗—

  清晨醒来,

  看自己还活着是多么幸福,

  因为我们采取的每一个行动,

  都可能是最后一个 ;

  我们所从事的职业,

  是世上最神秘,也是最残酷的;

  哪怕一道不合时宜的喷嚏,

  都可能让我们人头落地,

  然而,死亡并不可怕,

  因为我们早把生死置之度外。

  (精彩明天继续……)


钱江晚报 人文·连载 d0003 刀尖(下) 2012-05-10 钱江晚报2012-05-1000018 2 2012年05月10日 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