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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7月8日,杭州庆春东路发展大厦的一块幕墙玻璃从高空坠下,正好砸中了19岁的江西女孩朱依依。经医生诊断,朱依依左小腿的血管、神经、肌肉、肌腱、骨头全部断裂。截肢,成了残酷而唯一的结果。

  “杭州断腿女孩”的新闻剧本,快速生发又快速消匿。时隔近一年,人群的喧嚣褪去,留下朱依依仍在这种“失去”中努力重新定义漫长的人生。

  签合同的最后一刻,她逃出电梯

  5月22日,当我遇到朱依依的时候,她正打算找一份工作,试图使自己活得像个正常人。

  4月初,朱依依用两件事情确定了自己应该重新工作:一、装上假肢的左腿,已经可以轻松走完两三站路的距离;二、长胖了十多斤。

  受伤之后,朱依依对这个世界从来不是抗争的姿态,却也从不顺从。但朋友的一句无心之言,却让朱依依狠狠地介怀:“她说,你都这样了,以后肯定没法工作了吧。”

  “找工作”这件事的提速,是急于证明自己的方式,更像是朱依依给自己的一个承诺。

  在杭州机场路德林义肢器械店的楼上,朱依依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床、一个老式五斗橱、一台还是球面屏幕的电视机,填满了全部空间。她拒绝了哥哥帮自己租房的要求,因为在这里,工作人员,甚至往来安装假肢的病友,都可能成为朱依依聊天的对象。

  中午11点,朱依依熟练地穿好假肢,小心翼翼卷下裤管。几天前,她刚从四季青买了一条曳地长裙,本来打算趁新鲜穿,“但一直下雨,穿裙子不方便。”她有些沮丧地对我说。

  下楼和店员一起,朱依依用7个冷笑话的时间快速解决了一顿午饭。

  “鲨鱼吃了绿豆变成什么?”

  “变成绿豆沙,哈哈。”

  用这样一顿午餐放松了自己的情绪之后,朱依依鼓起勇气出发去萧山区的一家服装厂签订劳动合同。

  “鼓起勇气”,这是朱依依对即将到手的这份工作的感受。因为从市区居住的地方到这家公司,要坐2个小时的公交车。这让她感觉非常的不舒服。

  老总是个爽朗的人,他同情于朱依依的遭遇,主动通过媒体找到了她,并且豪爽地表示:“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可是在2小时的车程中,朱依依对工作的信心、新奇和喜悦,已经像沙漏一样慢慢消泄。到了公司所在地后,这种陌生感被加速放大。在20分钟的面谈中,盘踞在她脑子里的,全是2个小时的颠簸和那条感觉上越来越不舒适的义肢。

  朱依依完全不记得对方在说什么。膝盖以下的胀麻感,隔离了所有的外界信息。“如果决定要来上班,近期我会跟您联系。”这个女孩圆滑而不失周到地表示。

  当再次经过2小时的颠簸后,朱依依再次站到了服装公司办公楼的电梯口。朱依依走进去,按了老总所在的楼层8楼,但就在电梯门缝完全合拢的一瞬间,她死命地按了几下开门键……

  “还是算了。”5分钟后,朱依依坐上了萧山回市区的公交车。那幢被她形容为“气派极了”的写字楼,在身后退成模糊的背景。

  朱依依在去签订合同的最后一刻逃出了电梯,也逃离了第一次建立人生新秩序的可能。

  闺密说:你当伴娘不吉利

  回家路上,朱依依的手机QQ响个不停,她回消息的时候满脸兴冲冲。她是那么地渴望交流,与家人、与朋友、与社会,与一切可以和她聊天的人。

  躺在病床上那2个月,每天只能与残肢和浓重的消毒药水相伴。这段晦暗的记忆,至今仍会突然出现在朱依依梦里,像藤蔓般将她绞痛。

  在某一次QQ响起后,朱依依骂了一句“神经病”。一个叫“木残”的网友,几个月来对朱依依狂轰滥炸,说自己就是喜欢戴假肢的姑娘。这种扭曲的社交关系,让朱依依感到极度恐惧。

  “我知道残疾人谈恋爱不容易,但也不要让我碰上这种人吧。”对于爱情,从出事那天起,就已被朱依依暂时排除在人生选项之外。在医院里,初恋男友来看他,第一句话就是“你瘫痪了没”。

  爱情和交际,构成了纠结的叠影。但是渴望与人交流的强烈愿望,使得她至今都没把“变态男”拉黑屏蔽,只是保持不理睬的态度。

  截肢之后,朱依依很少哭,她的种种强硬,只是单纯地想使别人以为她过得很好,她仍然是个正常人,只不过比一般人少了那么一点点东西。

  但是,她还是被事实烙伤了。

  去年11月,一个老同学给她打电话,想让朱依依当伴娘。当时,朱依依很体贴地拒绝了:“我说算了,但她热情地坚持,说没有关系,让我只要站站就行,不需要走动。”

  对方是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这份执拗的邀请,让朱依依既为难又感动。最后还是哥哥鼓励他:“去吧,也算锻炼一下。”为了这次伴娘任务,朱依依拖着假肢走了大半天,特地买了一件漂亮的晚礼服。可就在婚礼前一天,对方打来电话,结结巴巴冒出一句话:“我们家里人说,你是不完整的,当伴娘会不吉利……”

  拿着手机的朱依依,嘴巴上说没事,眼泪早就淌得稀里哗啦。那次,她整整哭了一天。朱依依说,其实她已经几十次“预设”过这种场景,但当朋友一字一句说出“你不完整”几个字,她小心翼翼筑就的心理防线还是瞬间崩塌。

  身体的变化,让朱依依发现,自己性格里多了一些难以摆脱的情绪:敏感、多疑、害怕独处。她谨慎地处理着和外界之间的关系。

  出事之后,朱依依不愿再回原来的公司工作。尽管这家企业至今仍每月支付给她基本工资,老板也多次表态“欢迎随时回来”。

  “问题是,原来的同事都走得差不多了。” 朱依依有些怅然。

  说不定我可以开家小店

  朱依依一直是个乐观的女孩,不仅是她的个性表现出今日不为明日忧的快活,还在于,她将未来人生的一部分希望放在了应该得到的赔偿上。

  对朱依依的赔偿,两家责任企业——滨江物业和金光纸业至今还在协调。之前,赔偿问题似乎比较乐观,责任企业的人都说:“依依是受害者,虽然这是一个意外。她很乐观积极,让我们敬佩。从一开始我们的态度就是主动承担相关责任。”

  具体的赔偿方案,据说在6月份会确定下来,但目前似乎还没有什么消息。她说自己不想对簿公堂,“因为这对我不利,如果私下协商,还有可能让他们多赔一点。”但是,朱依依仍然每天会上网学习一些法律知识,因为她觉得,在赔偿款没有拿到手之前,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出现,她必须有所准备。

  充满未知因素的赔偿,像列在朱依依心里一道亟待填空的方程式。一方面让她无数次充满希望地筹划着自己的未来,“如果赔的钱比较多呢?说不定我可以开家小店,不用再去打工。”

  而另一方面,赔偿却又是一场没有胜者的角力,更是一场让她押上了前途的赌注。某种程度上,甚至让她寸步难行。有一次她去面试,对方问“你赔偿弄好了么”,朱依依说“没”,那头就沉默了。

  可以肯定的是,6月份赔偿结案前的日子,朱依依还是会这样,心急如焚又漫无目的地和时间周旋着。

  “我已经无限接近正常人。”然而,她旋即又否认了这种坚定: “就算赔偿解决后,我觉得自己还是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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