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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0005版:人文·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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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关雎鸠

  晚饭在国际会议中心的餐厅进行,教授、老师们陆陆续续地来了,他们先后围坐在一张大圆桌旁,彼此看着对方,都显得紧张,似乎每个人都在提防别人。有的人头发还有些湿,说明破烂的酒店白天还有热水。

  他与他们同坐在那个圆形的大桌前,抑制不住自己的目光,还是在搜寻。她真不来了吗?她还在这所大学吗?她为什么没有出现?她真的是一个让人担心的大学女老师了。

  饭菜几乎都是凉的,满满一桌子,却没有引起他的任何胃口。在他身边坐着的老师们都彼此客气地互相微笑着,他听见了他们互相问候,以及对自己的问候。有些像是产生了耳鸣,因为这些同事与自己似乎相隔万里,他们说话的声音时而很小,时而却像突然加了耳聋助听器一样,尖锐刺耳轰轰隆隆。

  他当然不能打听她的消息,同事与同事之间的关系是最需要谨慎的,这连最傻瓜的人都应该知道。可是,他的眼睛却时时朝门的方向望着,这暴露了他的秘密。

  闻迅老师在找人吗?

  他看看问话的人,还是看不清。他有些恍惚,就摇摇头,学着他们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为了与这些新同事拉近距离,他突然想批评一下今天的饭菜,想强烈地批评一下这个餐厅。可是,他再次看看身边,每一个人都在逆来顺受,他们坚定地吃着,就好像那是可以接受的食物。于是,他犹豫了,既然人人都能这样,必然是有原因的。也许会务组的人是强大的,任何批评,都会导致自己今后在这个环境中的被动局面。他不得不把已经冲到嘴边的言语、词汇、独白、戏剧情感、个性化语言压回去,就像自己对食物的味道也完全没有感觉一样。

  饭吃得很沉默,大家偶尔碰碰杯,也显得有些尴尬。他们什么也不敢说,他们似乎非常害怕说什么,这可是大学教师与教授们的聚会,他们究竟害怕什么呢?现在应该不是政治的高压时代,互联网上各类批评的声音都很多,微博里强烈抨击权力的声音让人感到现在是最开放的时代,他们为什么如此谨慎,他们害怕什么,害怕什么?什么……

  啤酒微凉,饭菜很凉,人心很凉,所以他渐渐在餐厅也感觉到了冷。他默默地低头看着自己眼前的盘子,似乎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或者自己完全是一个哑巴。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令人窒息的晚餐,似乎还没有吃什么,就已经很饱了。可是,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似乎人人都知道,只要自己先离开,那留下的人就会拿他当话题,说他的坏话,谈论他的历史,提起他最不光彩的事情。想到这儿,他终于站了起来,没有看大家,只是低着头说:你们慢慢吃。说着,他就转身离开了餐桌。那时,他感觉到仍然很沉默,似乎大家回应了他,又似乎没有任何人说话。他朝门口走去,头几步好像控制不住自己,有些摇晃,但渐渐地他的内心平静下来。当走出餐厅,经过大堂,走出了大门后,一阵冷风吹过来,他突然感觉到内心不仅仅是平静,而且宁静了。

  他抬头看看天空,有星星,郊外总还是能看见星星的。他又想起了她。那时,他看见一辆车开过来,停在离自己身边不远的一个车位里,他想是不是她会从车上下来呢?他站着不动,盯着那车看着。下来一个老人,像蒙哥马利一样戴着顶贝雷帽,提着一个讲究的牛皮包。他认出了这个老人,在戏剧文学院的网站上见过他的照片,好像姓柳,那应该叫他柳先生了。

  柳先生没有回头看他,只是自顾自地、缓慢地朝大堂走过去。

  他移开了自己固定在老人身上的目光,刹那间他想起这个老教授是中国电视剧艺术概论的奠基人,并因为这项获国家级奖励的科研项目成为学院的骄傲。他走在寒夜里,突然感觉到了疲倦。他对自己说,应该早点回房间,洗澡之后,看看带来的那本洛奇的《小世界》,然后,就早早睡觉。他转身朝酒店走去,进了大门,进了破旧的电梯,上了三楼朝301走时,在过道里感觉到了恶心的霉味。这让他再一次怀疑中国经济已经成为世界第二的说法,那么多外国报纸对中国这个新兴而又庞大的经济体产生的恐惧是不是真的有阴谋?他讨厌阴谋论者,但是如此贫穷的“211”却让他对全世界说中国好话的人不得不多留个心眼。回到酒店房间,在昏暗的灯光下欣赏着破旧的、污陋的房间陈设,这让他内心更加压抑。他洗澡后坐在弹簧已经明显出了问题的沙发上,那时他想起了奥尼尔,这个总是皱着眉头的老东西在写了那么多剧本之后临死前说:“出生在一个该死的旅馆房间里,死去时也在一个旅馆的房间里。”

  (精彩明天继续……)


钱江晚报 人文·连载 d0005 关关雎鸠 2012-05-31 钱江晚报2012-05-3100008;钱江晚报2012-05-3100010 2 2012年05月31日 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