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关雎鸠
◎王刚
大家沉默着,没有人表示赞同,也没有人表示反对。他也没有吭气,他同意她的想法,只是认为自己现在不应该说话。你已经走进了体制内,一个全新的陌生的环境,你今天不是来发言的,你是来听的。你在这儿说任何话都不太有意义,说不定会引起同事们的反感。你就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哑巴,这样你就会有平静,有安宁,不会有麻烦。
这个时候,一个熟悉而又亲切的名字清晰地进入了他的耳朵,走进了他的大脑,沉入了他的内心:《六个寻找剧作家的角色》—— 皮兰德娄。
久违了,青春时代简陋的舞台。不是以后的那个《皮兰德娄精选集》,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版本的《皮兰德娄戏剧两种》。那个颜色灰绿的,有些像是塞尚风格的封面。他当时还演过父亲,他那时总是胆怯,在舞台上声音放不开。
她的目光平淡,脸上充满了明亮的色彩,她说:我想重点讲这一部戏。我选择皮兰德娄有许多原因。他看着她,听着她的语言,就像是在听一首莫扎特的奏鸣曲,他似乎忘了在听她讲话,老是被自己的思绪打断。她用电脑放出的画面有皮兰德娄的照片,剧作家的目光与音乐声正在一次次地碰撞。
突然,他忍不住地提高声音说,自己都能感觉到冲动和紧张:岳康康老师,我想下个学期去听你的课,想听听你讲的《六个寻找剧作家的角色》,因为我当时曾经忽略了这个剧作家,我希望自己能补补课。
大家都看看他,没有人能够意识到他的用心。他的兴奋让所有在座的人都感觉到不太正常,因为老师们彼此之间是很难去听对方课的。
他如此无顾忌地提出了一个让他们有些别扭的要求,使会场里产生了点不和谐的因素,让老师们有些不舒服,却没有产生任何好奇。或者说他们已经忘了人类的这种鬼把戏了,生活的重压让他们都忘了彼此还是有性别之分的。他们都忘了在这个屋子里坐着的真的分别是男人和女人。
他的内心里却产生了悬念:我有意识地在这个会议场合传达出自己对她的兴趣,她能听懂吗?
果然,她愣了一下,迟疑地笑笑,脸再次有些红了。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就停顿了片刻。然后,她很自然地越过了皮兰德娄,开始讲迪伦马特。
可是,他的内心还停留在《六个寻找剧作家的角色》里,他当时隐约地听到了周围的老师在说这部戏名的翻译还有几种,比如“六个寻找剧作者的剧中人”。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他对她没有把握,因为他对她除了美丽的头发、走路的姿势、皮兰德娄、西方戏剧史、《六个寻找剧作家的角色》以外,在其他方面几乎一无所知。
正如尤奈斯库想象设计的那样,这个会议室成了舞台,本身就是一个半圆形的房间,较高的讲台,有十扇窗户和两扇门,这跟尤奈斯库设计的正好相反,应该是十扇门和两个窗户。
舞台是在一个岛上,教授们坐在房子里面,他们被水包围着,因为他听到了窗外的流水声。其实,回想起来,那天她给他留下的除了美丽感觉,还有一点让他惊讶的是,她说话的方式,态度是那么平静,她也会脸红,但是那丝毫也没有影响她清晰的表达。
她的这种状态肯定在影响着周围人对她的看法。大家显然对她有好感。而且,不光是男人,也包括女人。让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有赞许的目光是最难的事情,如果让一个女老师对另一个女老师表达赞许就更难了。
可是,她显然得到了。在她平和的目光后边,有着轻松和自信,她对西方戏剧熟悉,就如同那是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她清晰而又谦和的语气,让所有人都很心安。
她用自己的美丽和淡然充分说明了她不是一个具有攻击性的人,你不用防备她,她永远也不会成为你的敌人。
而他完全不同:如果你天生不是一个哑巴,那你无论如何也是要说话的。他以后总是这样对世人宣称这个概括,就如同那是一句名言,里边蕴含着意义。因为,那天他虽然要求自己当一个沉默的人,可是,他却一直做不到。
开始是系主任要求他说几句,他微笑着谢绝了。接着,在另一个话题下,一个年轻的女老师首先说:闻迅老师是著名的剧作家,应该说说自己的想法。他想了想,那时他感觉到了她坐在对面并没有直接看自己,可是,他能感觉到她的注意力是集中的,她的呼吸很小心,正在仔细地聆听着屋里的一切。
他对大家笑笑,说:我今天是来听的,在座的各位都是我的老师。大家看着他,都笑了,系主任说:闻迅老师还是说说吧,你看,大家都在等待。
他终于忍不住了,开口说:我刚才听了一下,感觉大家都认为四年时间对于学生来说很紧张。那就应该放弃一些课。比如说中国电视剧艺术概论,其实,重点讲一些优秀剧作就可以了,用不着去费心弄一个这样的电视剧艺术概论。
(精彩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