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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0010版:人文·连载

关关雎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门外的男人终于走了。那时他开始重新读第三页:为什么我们聚焦到一个被岁月摧残得如此伤痕累累的地方,因为我还是希望他能长眠在那些曾经爱他,生他,养他的人旁边。

  你热爱文学吗?

  非常热爱。激动,甚至有眼泪从少女的脸上滑过。

  那为什么看的书这么少呢?

  沉默。

  你真的热爱电影、戏剧吗?

  真的热爱。再次激动,眼泪从她的眼睛里夺眶而出。

  那为什么什么片子都没有看过?

  沉默。

  一个热爱的人,为什么没有表现出那种应有的兴趣?

  沉默。

  你文化课好吗?

  还好吧。

  要进我们学校,高考要过600 分,你能过吗?

  我一模过了635。

  那是没有用的,戏文系的学生必须真的热爱电影。

  什么有用呢……

  那天晚上窗外下着雨,滴答的水声有些像是哭泣。那个在过道里哭泣的女孩子有一张洁白的脸,她在招生办的老师面前大声说:我热爱电视。我爸爸妈妈给我起的名字叫于婷婷,他们的愿望是让我“婷婷”玉立地走向屏幕……

  他躺在床上,似乎早就睡着了。那个男孩子再次走来:请你不要收我爸爸的钱。大学四年里,我会天天在你身后盯着你。然后,那一个个完全不热爱戏剧、电影、小说的考生总是像春雨那样滑落到他的面前,打湿了他的脸、头发、前额,还有他当年总是喜欢穿着的长风衣。

  有雨的日子,你是不是愿意跟我出去

  看看雨水,还有我被它淋湿的感情

  你不要打开手中的伞

  也不要为我脱下你的衣服

  只需默默地擦去我腮边的泪水

  ……

  北京真的下雨了,而且北京也是春天了。他走在校园里,竟然有些羞愧地想起了这首诗。他认为自己当然不是想向自己证明又开始喜欢诗,才在此刻背诵它的,很多年来他都有些远离诗歌了,怎么还有这么麻烦的东西?

  那是挺长的一首诗,抄在一片黄树叶上,以后那女孩子说也许这就是她的被雨水淋湿的感情,看见它缠结在湖边的两棵树上。她说桦树到底比杨树坚强,她说她有沉重的感觉。

  他现在坐在雾白色的台灯前,细细回味这首诗:有雨的日子问你可否愿意同我出去在雨中狂奔……

  这句诗的确说明了那天,就是那个有雨的、遥远的星期六下午,是她带我出去的。她要我看桦树到底比杨树坚强,看她被雨淋湿的感情。

  他感觉自己与那些西方的知识分子不一样。像库切、麦克尤恩他们总是把性看成一桩正常需要的事情。而他不一样,他认为自己既然已经有过那么多往事了,那现在已经缺少真正的热情,就应该换一种方式,应该惩罚自己。应该禁欲。

  禁欲意味着什么?那就是说,你的体内积蓄了过多的液体,如果你始终压抑它们,你就会成为一个成熟的智者。你像老人一样迟缓、和蔼,你有意识地避开女人,尽管你无时不在渴望听见她们的声音,看见她们的头发,你对她们的呼吸非常欣赏,你意识到她们的目光中有跟春天一起涌动的活力,你在跟她们说话时完全跟没事一样,很放松,眼神透彻,你对她们的存在充满感激,你发现她们每一个人都有最美丽的特点,你似乎体会到了她们说话时的嘴唇,还有无处不在的微笑。然后,你回到了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你才突然产生了跟库切一样的性渴望,你在幻想中抚摸自己,最后它们从体内涌出来,你感觉到自己像一个少年那样重新解放了。只是体内流出的液体因为积郁太久,当释放出来之后,你感受到了一种就像硫酸一样强烈的气息。它让你不安,又让你欣慰,这说明你无论如何都还是一个强有力的男人。

  他走在细密的雨雾里,听到有人叫自己闻迅老师。那时他又在看那些显示出了生机的法国梧桐树,它们被潮润的水汽包裹着,像是一个个站立在田野里的俄罗斯农奴,当托尔斯泰看见它们时难免心生怜悯,内心的矛盾和挣扎油然而起。那个叫他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他把目光移向了声音,竟然是那个男孩子,他叫什么名字?一时却想不起来了。这个爱笑的男生,踢球的男生,在面试时唯一说实话的男生,他走在校园里,显然他已经被录取了。而且,应该是戏剧文学系的学生了。

  男孩子笑着,没有说话。

  他也对他笑着,也不打算说什么。他是去年负责招生的老师之一,可是,他回北京之后,就申请出国访问一年,于是避开了一切与招生有关的事情。比如复试卷子的批改,比如再次与招生办打交道,比如来往于系里和院里为某一个考生说情。其实,他对考生整体是失望的,他已经不知道还有没有真心热爱文学、艺术的孩子了。但现在他回来了,开始下学期的课程教学。

  这学期开始上课了吗?

  今天开始上了。西方戏剧史。

  他的心微微跳动了一下,说:是岳康康老师的课吗?

  男孩子点头,变得有些严肃起来,因为他意识到这个男孩子的呼息似乎变得与自己一样了,有些紧张和急促。他想起自己曾经冒失地在系里的会上说过,要去听她的课。要去听《六个寻找剧作家的角色》。

  今天学了些什么?他看着这个大一的男孩子,没有等他开口,就自己先说:古希腊悲剧?埃斯库罗斯?然后,他开始像渴望表达的诗人一样轻声背诵起来:“墓碑下安睡着雅典人埃斯库罗斯,欧福里翁之子。”是这样吗?

  (精彩明天继续……)


钱江晚报 人文·连载 b0010 关关雎鸠 2012-06-19 钱江晚报2012-06-1900010 2 2012年06月19日 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