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下)
◎麦家
不能这么讲的,很多事情就是这样。
尤其是搞地下工作,我们很多付出是得不到回报的,即使没有任务,出一个叛徒,一干人都要去死,去付出惨痛的代价。
为什么说我们是在刀尖上行走的人,就是这个道理,付出、牺牲是我们的代号,而我们要做的事总是那么难、那么险。
如果敌人不出错,堵死了所有漏洞,不露一点破绽,我们也许很难完成一项任务。
就是说,我们提着脑袋在干什么?
等敌人犯错!
只要是人总会出错的,你从小吃饭喝水,吃喝了几十年还是难免要呛着,要漏饭粒。
我们的工作就是在等敌人出错,或给敌人制造错误。
从当时的情况看,我们已充分了解腾村的个性、喜好和作息规律以及地下工厂的情况,即使没有静子,我们照样可以完成任务。
正如林婴婴在手稿中说的,我们已经做好两手准备,我们准备豁出去了,以命赌命,不惜付出最大代价去完成任务。
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够完成任务—即使没有静子。
当然,最后由静子帮我们完成任务,是有些偶然。
其实,我可以说,我们很多任务都是在偶然中完成的.
但这绝不是无意的偶然,而是有意的偶然,是必然中的偶然。
比如说静子,如果我们不在她身上付出那么多,不做她的工作,她会去寻找暗道吗?
她去寻找暗道,说明她已经是我们的同志、战友了。
我们能把一个鬼子的同胞发展成我们的同志,你能说我们没有用吗?没有付出吗?
我们付出的太多了,灵和肉都付出了!
唉,我必须控制老年人东拉西扯的习惯,赶紧讲讲你母亲最后的事情。
是这样的,完成“迎春行动”任务后,组织上安排我们小组的同志陆续离开了南京,因为当时南京的局势对我们很不利,王木天和周佛海勾结在一起打击我们,对我们的安全造成了很大威胁。
最后,真正留下来的只有我和你母亲,还有小红;你们的舅舅,就是老A同志,他是上海南京两边跑。
要不是他还扮着你母亲名义上的丈夫,我估计他也走了,他不时地来南京是为了迎接你的出生。
林婴婴在日记中也提到,静子出事后,野夫滚蛋了,我也受到排挤,到手的局长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抢占了。
此人原是警察局刑侦大队的大队长,姓吕,曾在周佛海公馆当过卫队长,是个二杆子,待人处事很不讲道理。
他对保安局不了解,来了就想耍威风,包括对林婴婴。
那时你在母亲肚子里已经快七个月了,他居然给你母亲出了一张很混账的牌:如果把孩子处理掉就提她当处长,否则他就要另外调人来当处长。
浑蛋!太下作了!
他其实是想把你母亲拉拢过去,做他的铁杆死党。
试想,如果谁愿意用孩子来换取这个位置,以后自然会对他唯命是从。
可孩子怎么能处理?
不处理吧,整天在他眼前挺个大肚子晃,又怕他看不顺眼,哪天又出什么混账主意。
我和你们舅舅研究决定,索性让你母亲请产假,在家保胎。
这样他看不见,眼不见为净,省得他瞎操心了。
所以,你母亲在生你前那段时间是比较轻松的。
要不是鬼子作祟,我想大家闺秀的你母亲也许在怀孕之初便会被养在家里,被孩子的父亲及一大堆用众星捧月地呵护着、期盼着,悠闲和幸福像空气一样包围着她,使她一辈子都对这段时光充满甜蜜而温暖的回忆。
现在好了,最后两个多月基本上是这样,她天天守在家里,很少出门做事。
就在这期间,她开始写日记,回顾了自己的一生……
据金深水老人说,林婴婴是在医院生孩子时暴露身份的,孩子胎位不正,难产。
巨大的疼痛消耗了她的全部体力,她多次昏迷过去,醒来后又多次拼了命地发力,最后拼了整整一个通宵总算把孩子生了下来。
(精彩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