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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0005版:人文·连载

关关雎鸠

  他没有走到学院楼的门口,就决定朝回走了。那样似乎还是太刻意了,你想见她,可是,你见她之后,想干什么呢?她是你的同事。而且,你应该知道“女同事”的分量。

  你说过你来到体制内,还不知道害怕,可是你起码应该知道害怕女同事。

  他觉得这一切似乎都有些幽默。他在雨中笑了:按照正常程序,他首先应该给她打个电话,或者给她发个短信,看看她有没有时间。然后,先约她出来,然后,听听她的想法,再安排下一步的计划。

  可是,他不愿意这么做,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没有打伞,雨雾弥漫,让他的脸上充满清新。人只有在童年时才能感觉到这种凉爽,健康,朝气蓬勃,没有衰老,没有疾病,没有任何僵硬和沉重,没有任何不适,就跟刚才那个男孩子一样。

  他叫什么?他突然想不起来那个男孩子的名字了。他只知道那是一个爱笑的年轻人。

  她会怎么离开学校?是自己开车,还是走出胡同去坐地铁,或者公交,或者她离学校很近,仅仅是骑自行车?他想着她,感到如果说一个男人,他已经年过四十了,还能如此浪漫地去想象一个陌生的女人,那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那时,有一辆车轻轻地停在了他的身边,车窗本身就是落下来的,她从里边探出头来。即使这样,他也能感觉到她穿着一件长款的风衣,灰绿色的,上边露出的衬衫领边是白色的。她说:你的衣服都有些湿了,你在等人吗?

  他看见了她,内心充满喜悦,想说:是呀,我一直在等你。嘴上却说:你好,你的课结束了?我本来应该去听听你的课,只是我想等你讲皮兰德娄的时候再去听。

  她说:你去哪儿?我可以送你一截。

  他其实非常想坐到她的车上去,可是,却说出了完全相反的话,说:我等人。

  她的眼睛很快地闪了一下,说:我知道,你总是很忙的。

  他说:我刚才碰见了你班上的一个男生,他告诉我,你在课上提到了我的作品,非常感谢。

  哪个男生?

  我忘了他的名字了,在武汉招生时,我面试过他。

  是刘元吧?她笑起来,说:那真是一个爱笑的男生。

  对,是,刘元。

  他看着她微笑地开车起步,然后,缓缓地朝远处驶去。那是一辆老款的POLO,灰色的,有些旧了,她穿着的灰绿色衣服总是在他面前晃着。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电话。他渴望着是她打来的,说不定她也想起了“有雨的日子,你是不是愿意跟我出去。看看雨水,还有我被它淋湿的感情”。

  于是,她再次约自己坐上她的车,然后,他们会去北京的郊外,去随便吃一顿晚饭,然后,真的谈谈埃斯库罗斯,这个古希腊剧作家真的有什么好谈的吗?

  他相信,只要是跟她在一起,就一定能谈,而且,他们会引申出更有趣的话题。他接了电话,瞬间失望了,是一个男人,南方口音:你是闻迅老师吗?我是刘元的父亲,刘文儒,对不起,打搅你了……

  餐厅很高档,他坐在一束强烈的灯光下,渐渐感觉到温暖。刚才长时间地在雨中漫步,风衣被浸润,似乎连身上的皮肤都有些潮气。

  刘元的父亲刘文儒坐在他的对面,他拿出了从家里带来的茅台,对他说,这酒在家已经放了有二十年了。比刘元还大两岁呢。说完,可怜的父亲笑起来,露出了结实而洁白的牙齿。他发现当父亲笑的时候,跟儿子非常相像。

  这说明,他也曾是一个爱笑的男生。只是今天的压力让笑容远离了他。

  他为什么会坐到这儿来?是因为馋酒了吗?是出于对父亲的好奇吗?

  他拒绝了钱,却来吃饭。其实,跟不熟悉的人吃饭是别扭的,缺少人文气息的。

  父亲显然也是一个知识分子,言谈举止中透着一个曾经有过大量阅读经历的背景。只是,他在为他斟酒时过于紧张,把好酒洒在杯外许多。他能感觉到父亲的脸开始抽搐了。

  他心疼酒,当然,他知道,父亲更多的是心疼自己的自尊。

  他们开始寒暄,话题涉及很多方面,还谈了知识分子男人们共同关心的政治:宪政以及体制改革,利益分配,贫富悬殊,房产税,中国会不会乱……

  为什么那么喜欢笑?他在最后突然说。

  父亲笑了,跟刘元的笑几乎一样。他说:刘元像我,我那时候也非常喜欢笑。我经常会在足球场上一边带球过人,一边笑。比赛的时候,全场都被我的笑逗笑了。

  他也笑了,说:刘元是一个优秀的孩子,可是,他明明不喜欢这个专业,而且,他的才能其实不在写作上,你们为什么非要让他来我们学校,并且上这个专业呢?

  其实,都是他姥爷决定的。父亲立即回答了他:是他姥爷!

  (精彩明天继续)


钱江晚报 人文·连载 d0005 关关雎鸠 2012-06-21 钱江晚报2012-06-2100019 2 2012年06月21日 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