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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0004版:人文·连载

  从此,荣德生对国事家事有些心灰意懒了。家人的亡故,虽非日本人直接所害,但脱不了干系。此刻,日本人告败投降,八年来,他梦寐以求的一天终于来到,这让荣德生内心激动得怦怦剧跳,他竭力镇定自己的情绪,但眼泪还是在眼眶里打转。

  “大伯大哥地下有灵,一定也会感到宽慰的。爹,日本人投降了,我们荣家也可以重整旗鼓了,我还是干我的面粉厂去。”荣毅仁说。

  “是啊!是啊!你大伯大哥九泉之下可以安息了,工厂的事,不能说积重难返,但也很棘手。你爷爷临终前,指着桌上的一把宜兴紫砂壶对大伯和我说,你们今后要像这茶壶一样,若是少了一个壶把或者壶盖,壶也就不成壶了。可现在荣家这把茶壶,岂止是少了壶把壶盖?说它支离破碎一点也不夸张,不过,不管怎样,一场噩梦终于醒过来了。抗战胜利了,复兴国家有望,我们荣家复兴也有望了。”荣德生从地上拾起一片花叶,说,“这些年一家人七零八落的,胜利了,可以落叶归根了,等尔仁回来,我们和伊仁、鸿远他们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被日本人糟蹋了的这副烂摊子怎么收拾好。”

  “爹,我知道了。”

  父子俩正说着,荣毅仁的三哥荣伊仁开着敞篷汽车直奔而来,他把汽车停下,从车上跳下来,笑着对荣德生和荣毅仁说:“你们知道了吗?日本鬼子投降了,战争结束了!消息是千真万确的。”

  “知道了,我是从广播里听到的,裕仁天皇下了投降诏书,中午也要正式广播了,我和爹正谈着以后的打算呢!”

  “以后的打算改日再谈,走,毅仁,我们先去外面兜兜风,庆祝庆祝,爹,跟我们一起去吧?”荣伊仁兴高采烈地说。

  “你们去吧,想怎么疯就怎么疯,我这把老骨头禁不起了,估计尔仁、国伟会有电话打来,我在家里等着。”荣德生说。这时七弟鸿仁和几个妹妹不知从哪里弄来了爆竹在房前放起来,荣毅仁的妻子杨鉴清掩着耳朵,避得远远的,但脸上闪耀着明亮温柔的笑容。两个女儿智和、智平站在她身边,儿子荣智健也由保姆搀扶着,躲在一棵树下,他一脸的懵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显然受到了叔叔和姑姑们的情绪感染,跃跃欲试地想介入到那兴奋、快乐的场合中去。

  荣毅仁登上了荣伊仁的敞篷车,伊仁从坐椅下取出一面国旗,让他扯在手里,飞也似的驰出花园,在大街上飞奔,国旗在荣毅仁的手中迎风飘来荡去,猎猎作响。这种轻车快马的样子,两个穿着笔挺的白色西服和名为香蕉皮鞋的棕色白色相间的公子哥儿,手持国旗,欢呼着,在灼热的阳光下驰骋而过的情景,在上海滩已久违了,尚不知情的行人感到惊愕,知情的情不自禁地朝他们鼓掌、欢叫。还有开车的,干脆跟随在他们后面,不多时,这列车队居然有了十多辆车子,浩浩荡荡地从原法租界的一条条马路拐入原公共租界的地盘,直到开入南京西路,在静安寺那里被一队日本兵拦了下来,这里有一个日本军营。他们持着枪,挥着手,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意思是要他们折回去,这里是军事禁区。不过,他们的神情已明显缺乏底气,完全没有了以前杀气腾腾的凶相。显然,他们已得到了日本投降的消息,但还未缴械,还未被接收,也许,他们在站最后一班岗。

  荣毅仁向日本兵挥舞着国旗,大声说:“你们的国家和军队已决定投降了,天皇马上要宣读投降诏书了,快放下手里的枪,滚回你们老家去!还神气什么!”日本兵有点垂头丧气,不得不放下枪,让车队过去。荣毅仁晚年提起这件事,还记忆犹新地说:“日本人已瘪掉了,否则早就开枪了。在占领中国期间,他们杀人如同蹭死地上的蝼蚁。中国人的命在他们眼里连草都不如。那天我们痛快极了!”

  冲过灰溜溜的日本兵的阻拦,荣伊仁和荣毅仁一直驱车到外滩,外滩的外国轮船放笛齐鸣,岸上的汽车也鸣着喇叭,电车不停地打着哑嗓子的铃:“克林、克赖,克林、克赖。”它们相互应唱着,庆祝着这重要的历史时刻。一个很大的圈子兜下来,消息已完全传开,成群的人涌上街头,敲锣打鼓、鸣放鞭炮,《申报》和《字林西报》的号外免费散发,成堆成堆地被无数双手抢空。十六铺码头和原租界工部局、巡捕房曾升有日本的太阳旗和汪伪政府旗——那是在青天白日旗上加了一条黄带子,写着“和平反共建国”六个字的汉奸伪政府畏畏缩缩的标记。有人在一片欢呼声中,爬上去,把日本旗和汪伪旗扯下来,点火焚烧掉。

  这时,原来凶神恶煞般站立在岗哨上的日本兵龟缩在一边,神色仓皇地看着欢天喜地的中国人尽情地闹腾着,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精彩明天继续……)


钱江晚报 人文·连载 d0004 2012-06-28 钱江晚报2012-06-2800010 2 2012年06月28日 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