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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0004版: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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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神宗熙宁五年六月二十七日,一代大诗人苏轼在西湖之畔的望湖楼醉饮,遇湖上风雨,豪情顿注,写下著名的《望湖楼醉书》:

  黑云翻墨未遮山,

  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

  望湖楼下水如天。

  这诗抓住风雨欲来的一瞬,用生动的意笔来追摄那稍纵即逝的动景。首句远望,如翻墨悬顶的黑云正要遮满群山。第二句近景,晶莹的雨点像跳动的珠子一般胡乱地打在湖上船头与窗扉之上。“翻墨”、“跳珠”的意象极为生动,快雨如在目前,诗人却笔锋陡转。大风吹来,风云吹散,望湖楼下依然是水天一碧,从容宽广。

  诗人用勃发的醉态来捕捉卷地而来的风雨,最后醉书不醉,坦然呈现湖山水天的包容与广大。

  诗的第二层意思是写心情。其时苏轼由于政治改革思想与“变法派”的尖锐冲突,而被贬杭州,官场上的打击有如这满眼的风雨。但苏轼依然相信未来的政治前途,风雨总要过去,留下的还应是绿水青山,水天一色。

  我以为这首诗还有第三个境。诗人在有意无意之间,以诗心广大,点活了中国绘画的方法精神。

  第一句写用墨,那墨要如翻卷似的浓墨,必须“未遮山”,必须巧留飞白,在关键处透活。第二句写用笔,那生花妙笔只若跳珠似地、没有定见地披落下来。好个“乱”字了得,有意无意地打在移舟之上,却并非事先预定好的,而是当时当地的一气而来。“卷地风来忽吹散”,要把握这种稍纵即逝的画意,须要如捕快一般的迅速,否则将瞬息即逝,握手已违。但也不必太纠结,这如风似雨的笔墨总要过去。

  “望湖楼下水如天”,这是真正的中国式的风景。察其所安,诗人耸动的心眼,最后落脚在风雨过后的湖山相安、水天一色。笔墨任翻卷,在画家的笔下反复变奏的化成中,最终我们得以返回的依然是水天一碧的中国式风景。或者说,无论笔墨如何变化,那最后永葆长留的依然是绘画世界中中国人的心胸和眼光。

  将这首苏轼的诗献给这样一场关于“当代山水绘画”的讨论,妥否?

  近年来关于“笔墨”的讨论颇多,关键在于对“笔墨”意涵的看法不同。

  有的认为笔墨是形式语言,必须“当随时代”;有的视笔墨为中国绘画精神的标志与内核,以为“须臾不得忘心”。但无论是前者或是后者,都意识到在笔墨之“内”,应该包含着更为内在和深刻的“神”。无论这个“神”是“返虚入浑、积健为雄”的笔墨本身的内神,还是逸笔草草、得入忘境的逸神境界;无论这个“神”是活在历朝历代的山水绘画深处的中国式的望眼,还是“望湖楼下水如天”的宽广而安好的胸襟。

  我们是否能够从某种关于终结的纷争中走出来,回返更有深度、更为宽广的“中国式风景”的追问和创造之中呢?回返面向活生生的当代生活来接续某种根源性的因素,从而完成创造性转换的主体建构之中呢?

  让我援引朱熹的《水口行舟》,作为对于千百年来诗心不尽的中国山水世界的唱和:

  昨夜扁舟雨一蓑,

  满江风浪夜如何?

  今朝试卷孤蓬看,

  依旧青山绿树多。


钱江晚报 读书 c0004 2012-08-19 钱江晚报2012-08-1900023 2 2012年08月19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