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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0008版:全民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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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整体性地评估20世纪90年代中国文学呢?

  它不是20世纪中国文学最好的十年,但是,绝对是相对较好的十年。在这个年份里,大家的确不再那么关心政治,不再一心为了政治写作——这在整个中国20世纪文学当中,都是非常少见的。

  20世纪90年代,中国文学开始有了某种更深度切入民族历史的底层,询问民族根性的可能,他们尝试跳出现有知识模式,到“民间”,去开掘用民族生活理解民族生活的可能空间。这里,我们需要讨论两个人。一个是莫言,另一个是阎连科。

  莫言的《檀香刑》,对这样的小说,如果我们用启蒙叙事的大逻辑去理解,一定会不知所云,或者给出反面的评价,因为我们不能深入山东这个“地方性知识”的情景,不能理解“茂腔”(编者注:山东地方戏)的文化逻辑,不能理解把死亡当做一种“仪式”的文化意味。

  真正的反鲁迅,莫言的《檀香刑》是一个标志:《檀香刑》是对鲁迅启蒙主义写作逻辑的悖逆,看客、刽子手、被杀者的身份意义及关系逻辑完全颠覆了鲁迅《阿Q正传》的描写。

  仪式的含义。《檀香刑》全书弥漫一种难以言状的血腥暴力感,然而这种暴力和血腥又是那样美,以至于当代文学理论界对此束手无策。清末,刽子手,作为一种职业是一种拥有着特殊文化含义的符号,顶级的刽子手姥姥被奉若神明,不是因为他行刑的能力,而是这种文化符号的力量。

  人物的含义。地方知识、文化不是被附加在人物的身上的,而是人物本身的构成要素,人物生活、生产过程中自然渗透着这种文化品格。深入地阅读需要我们将自己设定为小说情境中的有机分子,同其中的人物一样感同身受地共享其文化的内部意义。

  行动的逻辑。我们需要破除那种简单的“情节论”的观念,而要把情节还原为活生生的人物的“行动”,每一个“行动”都展示着一个地方性的文化意义。我们不仅仅要知道他做了什么,更要解释的是“他为什么如此行动”,我们知道小说家会在小说中直接给出答案,但是,这还不是我们直接需要的,我们需要的是这种表面的动机之下,到底还隐藏着什么更为深邃的原因。

  语言的意义。《檀香刑》的语言是建立在“茂腔”上的,这是莫言在语言上的一种尝试(事实是在接近10年之后,贾平凹创作《秦腔》的时候,才对这种语言的效力,一种来自方言与戏文的语言对小说的意义,有了再一次的回应)。

  1997年,当时还是军旅作家的阎连科,在小说《年月日》讲述了一个极具中国乡土性格的老人身上的故事——他没有像贾平凹那样去找寻明代士风,他远远地离开了“知识分子”话题,回到了自己的农民出身上。

  此后,阎连科用三年时间,完成了另外一部重要作品《日光流年》(1999年)。也许这部作品可以视作20世纪90年代中国文学的巅峰之作。

  《日光流年》情节上极为简单,讲的是几代村长领着三姓村人反抗“活不过四十”的宿命的故事。

  小说描写的对象是饥饿和性,小说的主题却是“时间”——“人如何与时间斗争,如何才能活着?”男人卖腿皮,女人卖人肉,活娃扔到山坳里饿死……而这一切仅仅为了一碗羊肠汤、为了一口棺材下葬——活着成了活着的障碍――饥荒之年为了使青壮年活下来,就必须主动地饿死幼娃,一部分人的“活着”成了另一部分人活着的障碍而不是前提。

  然而,我并不关心小说的题材和主题,真正关心的是作者发展了一种三姓村特有的“受活“哲学,一种用三姓村写三姓村的叙事态度。如同格尔兹的人类学方案,“理解一个民族的文化,既揭示他们的通常性,又不淡化他们的特殊性。这使他们变得可以理解:将他们置于他们自身的日常状态之中,使他们不再晦涩难解。”

  但是,恰恰在这一点上,中国现代小说的本质从未得到澄清——它们一直在“启蒙叙事”、“革命叙事”两大指导思想的左右之下,存在着“生活”被外部逻辑污染和遮蔽的问题。


钱江晚报 全民阅读 c0008 下篇 莫言、阎连科,一种民间 2012-09-09 钱江晚报2012-09-0900023 2 2012年09月09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