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文解字,其实是说故事
五千年前,中国汉字,是刻在骨骸、石器、陶罐、竹简、纸帛上的各种图案。
王国维先生曾在经典之作《简牍检署考》中,对文字与中国文化的关系,深刻阐释。而后,旅美华人学者钱存训的著作《书于竹帛:中国古代的文字记录》,以通俗易懂的语言,把很多文字学的“门外汉”,引入了中国古代文字的有趣世界。李约瑟称:“此书可以成为卡特经典之作《中国印刷术的发明及其西传》一书的姊妹篇。”
钱存训在书中说:甲骨是占卜的媒介,铜器是祭祀的圣器,碑石上隐藏着不朽的悲哀与乞愿。
我们本该对汉字抱有热爱之心:左手执简、右手书写,一字一句。
而如今,这风雅而执着的姿势,演变成了左手持屏,右手触摸。
认得一个字,不是那么容易。诗人流沙河先生说得好:解说文字好比侦探破案,进程曲曲折折,必须从典籍里翻查主证,又须从词语里找到旁证,还须从百科知识里觅得印证,更须有胆有识,推倒权威的旧说,自创切实的新解。
于是,一直对汉字颇有热爱的他,退休之后,终于有时间,重拾这份爱好,写出了《流沙河认字》。又在80岁时,出版了《文字侦探——一百个汉字的文化谜底》。在这本书里,他解出了每个汉字的写法、意思,并还原了这个字的创造过程,历史演变,承载的文化内涵。
而最近,流沙河又将《流沙河认字》的手稿出版,改名《白鱼解字》,同时将《说文解字》的作者——东汉经学家、文字学家许慎在书中出现的错误,在千年后予以纠正。
流沙河先生说字,喜欢分门别类。举凡坐言起行、器物、自然人文等等,均按字的相关性归到一起,由“一二三”的三到“山之多态”的山,直到三生万物,基本上把人的一生所能牵扯到的字都讲了。
他提到,如今的“梦”字简化得非常离谱,暗示做梦与林有关,可事实上,在甲骨文里,一只大眼睛上面有二钩或三点作为符号,暗示正在瞬动不停,“人做梦时,双目半睁,眸子瞬动不停。此字含先民对梦中人的观察经验,乃文化遗产。”
无论是从史学、文化角度,还是瑞典汉语教师林西莉在《汉字王国》里,把冰凉的汉字,与人的身体、住房、器皿、丝麻、家畜、农具、车船、道路等生活细节相结合,他们好似作家唐诺笔下,那个“游手好闲的漫游者”——随手拾起散落在历史途中的文字碎片,抹去上面的灰尘,拨弄它们发出“叮当”的脆响。
唐诺《文字的故事》再版多次,最新版也将由世纪文景出版。虽说是讲文字,还不如说,是讲故事。他一会儿说日本大阪的街道,又提起旅日歌手欧阳菲菲,再扯点银杏树的生存之道,最后,才不慌不忙地点到正题,哦,原来在那条街道上,铺有刻着古汉字的地砖。可是就在这些兜兜转转的故事里,人类文明的图景,随着时代发展的尴尬变迁,也由此铺开。他发现,优雅的文字本身,时常与粗鄙的大白话追赶和较量。
汉字之初,与天地对话,即便是结绳记事的古老传说,也在印证着,心有千千结的叙事和表情。更何况这一撇、一捺、一横、一竖,带着某种情感力量,从不张扬,却从不为人忘记,更不会在时间深处,结成蜘蛛网。而重述传统,是记取历史,也是一种生命的保护。如唐诺所说:需要保护的当然不是文字,而是保护我们不变笨,不会一代一代地白痴化下去。 本报记者 马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