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们期待把楼造得越来越高
日本建筑师隈研吾想摆脱象征、摆脱私欲
他在给建筑做减法
本报记者 郑琳
21世纪刚开头,两架飞机把世界上最“地标”的双子楼撞塌了。
那两栋楼在各种视频回放中灰飞烟灭,如此脆弱、不堪一击。这个场面深深震撼了太平洋彼岸的一个日本建筑师,让他陷入沉思。
“在此之后,人们究竟会重建什么样的建筑呢?有没有可能建造一种既不刻意追求象征意义,又不刻意追求视觉需求的建筑呢?”他扪心自问。
这个日本人后来彻底丢弃西方现代主义,并把他的思索写成一本又一本的建筑哲学书:《自然的建筑》、《十宅论》、《负建筑》……而他设计的作品,则成为“消失的建筑”。
这个人就是隈研吾。他用竹子在长城脚下造屋,用和纸在高柳町造屋,用土坯在安养寺砌墙,他建造的龟老山瞭望台,是大山里的一条缝。
最近,他正在杭州的中国美院象山校区造一所民艺博物馆。
他的作品:长城下的竹屋
隈研吾恐怕是目前大师级的日本建筑师中来中国最频繁的一位。然而,2000年打造长城脚下的公社前,隈研吾从来没对在中国做建筑产生过兴趣。他直言不讳地说,在接到SOHO中国总裁张欣的邀请前,“我对中国建筑的印象非常差。到处充斥着对美国20世纪超高层建筑风格的二流复制。”
不过,张欣和北大教授张永和打造长城脚下公社的理念,却打动了隈研吾。
于是,虽然设计费低得离谱,隈研吾还是接下了单子。他决定用竹子来造这个公社,因为“中国有竹林七贤,背离城市核心价值观,隐逸到竹林中。如果中国的城市都被美国式的超高层建筑污染了的话,我也会学这七位贤士的做法,到竹林里去寻找希望。”
隈研吾的草图简直要让中国的工程队崩溃,因为它看起来就像是北京那些高层建筑的脚手架。隈研吾看到中国人用竹子做脚手架,“我觉得没有比这更美的工地了。如果完工后还保留着这些脚手架,北京和香港或许会更具魅力。”
于是他就设计了一个宛如脚手架一样的竹屋,可是遭到中方施工人员的反对,理由是竹子太不坚固。
在说服他们时,隈研吾不得不耍点小花样,他奉承了中国工程师:“在日本建造这样美丽的竹屋已经十分普及。在长期与竹子相濡以沫的中国,没有理由造不成。”实际上,竹屋在日本根本没有普及。
最后,工程师们接受了方案,还提出建设性意见:把竹子浸在油里,可以增加强度。隈研吾发现,浸过油的竹子呈现出不可思议的茶色,十分惊喜,他很开心地接受了中国人的建议。
他的观念: 消失在自然的负建筑
而追求新建材的过程中,隈研吾也在探索比建筑形态更重要的东西——主体与自然的“关联性”。
隈研吾的“精神导师”、著名建筑师布鲁诺·陶特,曾用举世震惊的“钢铁纪念碑”和“玻璃亭”点燃现代主义之火,可当现代主义在欧洲泛滥的时候,他本人却陷入了对它的批判。陶特认为,现代派建筑只专注于独立在世界之外的形态美,如果这类孤立的建筑不断增加,会加剧世界的混乱。
隈研吾本人也曾是现代主义的追随者。他设计出的茕茕孑立的M2,耸立在东京,最后却成为殡葬厂,而他本人则被驱逐出东京设计圈12年。
1993年,隈研吾来到日本热海市的一处悬崖边,偶然经过陶特在1936年设计的日向邸。在平淡无奇的二层木屋下面,有一个通往悬崖的人造地基,那里面有一处不可思议的半地下空间,从外部任何地方都看不到。
隈研吾跟随主人走到陶特设计的地下客厅,宛如走入暗道,在窄小昏暗的洞穴里,出现一面挂满竹子的墙壁。而当他将视线转向右边,太平洋汹涌的波涛跃入视野,海浪的声音也回响在耳边。
隈研吾被这个“与海相遇”的设计深深震撼了。回到东京,他设计出了“水面建筑”,拉近人与海洋的距离。
在龟老山,当地町长委托隈研吾建造一个“地标性”的瞭望台。结果隈研吾却在山上开了一条缝,恢复山顶原本的形态,将整个瞭望台隐藏在山体之中。“如果说人们想象中的塔式瞭望台是雄性建筑,那么这种深深刻入山里的就是雌性建筑。”
他的理想: 设计出最适宜的建筑
为隈研吾的《十宅论》、《负建筑》等一系列出版作品做装帧设计的,是出生于杭州的旅日平面设计师朱锷。似乎是在跟隈研吾“消失于自然”的建筑风格相呼应,朱锷设计的书封走极简路线,白底黑字的封面和封底,几乎没有设计的痕迹。
朱锷与隈研吾的结识,是因为日本平面设计大师原研哉,因为后者对他说“你一定要认识隈研吾”。在后来和隈研吾的一系列合作中,朱锷逐渐对这个日本建筑师有了深入的了解。
“隈研吾向我解释为什么要用‘负建筑’来命名他的理想建筑,他说负建筑并不是输的建筑,而是最适宜的建筑。”朱锷说,“也许其中有中文和日文语义的细微差别,但还是可以看出他对建筑偏离本来面目的澄清。”
“我们的欲望让我们把建筑从周围环境中分割出来,而忘记了建筑的本意是让我们容身。”朱锷说,“一味地在建筑上画满符号,把我们自己淹没。我觉得隈研吾想表达的,就是还原建筑的本意,努力设计和建造最适宜的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