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江晚报 数字报纸


j0015版:浙中城事·三周年特刊

在负能量迷宫中
找到宽容的出口

  “她是个神经病”

  做了三年公安记者,24小时待命不是空话。常常前一分钟还在办公桌前吃快餐,一个电话就跑到了凶案现场。

  看得多了,内心的恐惧也就淡了。有时,同事说起我:“嚯,朱丽珍,血淋淋的现场,她像逛街一样,比警察还淡定。”

  淡定不等于麻木。我不害怕现场,却总担心不好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和身边人身上。

  案子天天都有,作案手法越来越新。以前盗窃车内物品,砸的是玻璃,现在有了万能感应器,几秒钟就能把车门打开;

  以前入室盗窃,最多爬爬窗户,现在有了技术开锁,一张锡纸外加一块铁皮,防盗门形同虚设;

  以前飞车抢夺都发生在晚上,现在大白天就有人明目张胆作案……

  几乎每天,我都在接受民警的“教诲”,养成了一些让朋友和家人觉得“神经质”的习惯。

  因为害怕被人拉开车门抢夺,我上车的第一个动作就是锁门;担心入室盗窃,除非有人在家,不然家里的窗户全天紧闭;为了防止被技术开锁,就算出门倒垃圾,也会将防盗门反锁……

  这大概就是强迫症吧。

  给我找一间网吧

  2011年11月中旬,天气已经转凉,一天深夜,我窝在床上准备休息,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

  是金华市公安局政治处打来的,“跟我去一趟海南,有个民警受了重伤。”

  边穿衣服,边向领导报备,急急忙忙收拾行李,只想到要把电脑、充电器带着,临出门时,才想起应该带几件漂亮衣服,有机会也能在海边亮个相。

  事实证明,我想得太美好了。

  连夜赶到机场,第二天一早飞往三亚。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大海,又坐上了去海口的汽车。

  采访结束,已是晚上8点,大家都没有吃饭,民警问我:想吃点什么?

  “给我找家能上网的饭店,旁边有网吧也行。”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一到包厢,我毫不客气地在沙发上坐下,拿出电脑就码字。

  写完稿子,已是晚上10点,任务完成了,人也轻松下来,赶紧找了家大排档,和“战友”们在街边吹吹海风,喝喝啤酒。

  这就是我心心念念的海南岛啊!

  出差三天,两天在采访,最后一天大家都累得不行。别说三亚,连海口都没来得及逛,海南之行就这么结束了。

  地沟油大案

  女孩子跑公安,优劣势都挺明显。

  就说出差吧,身边一帮民警都是男的,我最担心给别人添麻烦,生怕他们下次不肯带我。所以除了单独住一个房间外,我尽量都要求自己更“纯爷们”。

  2012年3月,又是一个电话,通知我准备出发。

  到哪采访?采访什么?

  “别问了,暂时保密,你去了就知道。”

  第二天一大早,我坐上特警的车。开了好久才停,好像到了黄山,我一阵兴奋:黄山风景好,到这采访挺好的。然而,我们只在这里吃了一顿中饭。

  下一次停车,天已经彻底黑了。我这才知道,到了安徽宿州。

  那晚,宿州下起了雪。准备会上,谜底终于揭晓:这次,我遇到了一个地沟油大案。

  我兴奋得一夜未眠。

  看完久违的日出,和特警们在路边找家小店,一碗羊杂汤,一个泡馍,“纯爷们”的口味,硬着头皮上。这样,民警才会当你是“自己人”。

  抓捕目标在宿州泗县一个偏远村庄。一路上,道路弯弯曲曲,麦田一望无际。

  警车开进工厂,小小的厂区里,堆放着上千只生着锈的废油桶,泔水、动物油脂淌得到处都是。民警告诉我,这里生产的地沟油,流向全国,年营业额上亿。

  一个60来岁的男人是工厂老板,穿着一双沾满了灰尘的棉拖鞋,衣服已经洗得发白,脸颊被风刮得开裂。

  没有争夺,没有反抗,工人们停下手里的活,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都是心里的苦

  “每天采访案件,接触的都是阴暗面,你会不会也充满怨气?”工作三年,几乎身边每个人,都问过类似的问题。

  2011年8月,金华市区某银行发生命案,一名女行长遇害,凶嫌是她异父异母的哥哥翟某——许多年前,父母带着各自的儿女组建了新家庭,他们因此成了名义上的兄妹。

  哥哥为什么会对妹妹下毒手?

  案发后第二天,在女行长家楼下,我绕了好几圈,楼梯来回爬了三四遍,我一直在问自己:这个时候,应不应该去打扰他们?

  果然,女行长丈夫的第一反应,是把我们赶出去,之前见诸媒体的凶嫌说法,让他很生气。

  “我知道这个时候上门很不合适。”我说,我只是想听听你们的说法。

  或许看我是个小姑娘,他的气也渐渐消了,叫来了妻子的姐姐。

  她说,自从家庭重组后,亲弟弟翟某变得和这个家庭格格不入。重组家庭的父母是否应该合葬,2万元的遗产到底该给谁……这些家庭琐事,成为压垮兄妹俩感情的“最后一根稻草”。

  采访完开车回报社,我跟同事一路感叹。

  女行长被杀一个星期后,报社值班室突然给我打来电话:“楼下有个女的找你,挺急的。”

  我跑下楼去,是翟某的老婆,穿着花布的衬衣,拎着一只布带。她朴素,憔悴,看到我,马上站了起来,手不知该放哪里。

  这是案发后,她第一次出现在陌生人面前,“我看了报纸,你们写得比较客观,所以我想来说一说。”

  她一直说了很久,都是心里的苦。说到后来,嘴皮发干,起了皮,她似乎要以自己的方式,替丈夫赎罪。

  在我的采访生涯中,因为一点琐事毁了几个家庭,实在太多太多。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看了太多悲剧,我反而宽容了许多。郁闷的时候,生气时,白白眼,嘴巴嘟嚷几句,也就过了。

  2005年,我填高考志愿。

  要不要选“新闻学”?老妈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身高1米65,体重不足100斤,这样的小身板,怎么能做记者?

  可“女汉纸”的种子,从小就种下了。

  老爸是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军人,耳濡目染下,考军校、当女兵,成了我最初的梦想。可后来因为近视,这个梦想成了浮云。

  忘了哪一年,韩剧《爱上女主播》风靡,敢爱敢恨的“甄善美”成了我的偶像。某天下午,我坐在窗边,抬头间萌生了一个念头:做个女记者,应该也不错。

  从此,一去不回头。

  2010年5月的夜晚,我坐着晚点的火车,晃晃悠悠地从杭州回到家乡。连夜去报到,领导问我:你想跑什么线?

  梦想成真,“女汉纸”又一次附身:“哪个线上事情多,就给我哪个。”

  领导说:“好吧,你去跑公安。”


钱江晚报 浙中城事·三周年特刊 j0015 在负能量迷宫中
找到宽容的出口
2013-07-19 钱江晚报2013-07-1900006;钱江晚报2013-07-1900007 2 2013年07月19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