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太费眼,67岁的陈水琴现在很有紧迫感,做一件“精品”显得很“奢侈”
用一年时间绣一件作品,值!
本报记者 郑琳
南宋时的刺绣,有宫廷绣、闺阁绣、民间绣。当时,杭州城内后市衔、粥教坊、天水桥一带有刺绣作坊近20处,从业人员数百人。
杭州人在刺绣方面的传统是很深的。上海的顾绣(以刺绣入书画境界,一种纯观赏性的绣种,也被称为“画绣”)中,最著名的一种闺阁绣,就是杭州女人韩希孟嫁到顾家后发展出来的。她的针法出神入化,达到画与绣分辨不清的境界,被称为“针圣”。
时至今日,当年创建杭绣之人是谁已无从考证,而以陈水琴为代表的现代杭绣艺人,吸收融合各个绣种之长,用多变的针法和绣法,重现了当年杭绣的辉煌。
(以下记者简称“记”,陈水琴简称“陈”)
【学艺】 幸好不是去演戏
陈水琴出生在杭州东郊王家井,“就是老火车东站的位置”。1960年,14岁的陈水琴被招进杭州工艺美术学校,“我一个小姑娘什么也不懂,以为去演戏的。幸好不是,我不喜欢演戏。”
记:您什么时候开始学刺绣的?
陈:1960年杭州工艺美术学校成立,就在现在的艮山门这里,我被招进去了。
我们全班34个学生,有人学做传统戏服,有人做实用品,我是学做欣赏品的。
我们每天早上7点半起床开始早自习,素描、国画、图案、书法、数学、语文和其他理论课都要学,到最后才开始学刺绣。
我们是幸运的,后来进校的学生赶上文革,就没能像我们一样好好学习了。
记:您后来还去苏州学了苏绣?
陈:读到第四年的时候,我们全都被派到外地去学专业技能,拜当地的老师为师。
像石雕的去了青田,木雕到东阳,竹编到嵊县,我们刺绣班里三个学欣赏品的同学就被派去了苏州刺绣研究所,拜的老师是王祖识(1933年~,苏绣大师)。
我们还细分了专攻方向,我学的是动物,另两个同学学花鸟和人物。
记:王祖识可是大名鼎鼎的苏绣大师。
陈:苏州刺绣研究所里高手如云,我们看到了很多高端作品。学到一个新的针法,我们就会记下来,每个步骤怎么操作,这些笔记后来都传回学校,给所有学生分享。
后来我们还去周边的其他地方,也看到了一些非传统技法,例如乱针绣,在苏州很多地方也有。
学会这些技法,后来的创作中就能随心所欲地用出来。例如绣一些风景、油画或人物肖像作品就需要乱针绣,绣工笔国画就必须用传统技法。
【作品】 《81+1》
1982年,陈水琴第一次出国,去日本表演杭绣。为了绣出水泡和鱼尾巴的透明质感,她把一根绒线劈出100多缕,肉眼难见。有位老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请求收藏这根神奇的针。
记:您经常代表杭州刺绣出国表演?
陈:自从改革开放以后,就有很多出国表演的机会,外国人特别喜爱中国的传统艺术,每到一个地方都很受欢迎。
今年1月,我去了西班牙马德里,那里有中国的文化交流站。当时西班牙的著名画家安东尼奥·洛佩斯也来了,他很专注地凑近我的绣面,盯着看了很久。可惜我和他语言不通,只能边绣边跟他笑笑,他也跟我笑笑。
记:您很少绣人物,却为德国总统绣过肖像?
陈:1985年去联邦德国表演,当时到了科隆附近的一个叫布吕尔的城市,有一个很大的游乐场叫“幻想世界”。
本来我表演的是绣一只狗,因为很受欢迎,“幻想世界”老板就邀请我为当时的总统魏兹泽克绣肖像。
在此之前我没有绣过人物肖像,但这样的挑战很有意思,我就开始绣总统像。
这个消息被媒体曝光后,来看表演的人更多了,每天有两万多人,“幻想世界”游乐场还特地在我工作场地的顶端装上了一块大镜子,让过往游客都能看清楚。
我花了5个月时间完成总统像,后来这幅作品被他本人收藏了。
记:之后您还创作了邓小平肖像,是很有名的《81+1》,这幅作品是怎么诞生的?
陈:我们这代人对小平同志都有一种感恩的心情。因为文革的时候,我属于成分不好的,要不是后来改革开放,根本没有机会重新拿起绣针,更不用说去全世界表演了。
1992年,杭州市的领导来到天工艺苑视察,看到我在刺绣,就问我有没有绣过人像,我说绣过德国总统像,他们就让我给邓小平绣像,并且要表现他作为平常人的生活情趣。
我就在画册里选了他抱着孙子的照片,照片里邓小平81岁,孙子1岁,所以这幅作品名字就叫《81+1》。后来我偶然在纪录片《丰碑》里看到,《81+1》就摆放在邓小平生前的书房。
【传承】 每年出一件精品
我喜欢把毛随风飘起来的那种质感都绣出来。但这样的作品非常耗时,一件作品要绣上一年。
记:说起刺绣,一般人都会想到苏绣,那么杭绣在历史上的地位如何?
陈:我们杭州人在刺绣方面的传统是很深的。
上海的顾绣中,最著名的一种闺阁绣,就是杭州女人韩希孟嫁到顾家后发展出来的。她的针法出神入化,达到画与绣分辨不清的境界,被称为“针圣”。
记:现在的杭绣在继承传统的同时,又有什么创新呢?
陈:我们在学校里学的都是规范的传统技法,打下很扎实的基础。后来开始搞创作,我会跟着设计人员一起出去写生,自己绣作品的时候要把各种针法进行融合演变。
例如我擅长绣动物,动物毛用什么针法来表现?要绣出那种毛发毕现的逼真感,就得自己去琢磨发挥,我喜欢把毛随风飘起来的那种质感都绣出来。但这样的作品非常耗时,一件作品要绣上一年。
还有在题材上的创新,在上世纪90年代,杭州绣品研究所创作了很多西湖风景作为涉外的礼物,有一次给美国绣了一个双面绣,一面是三潭印月,另一面是波士顿的风景。
记:您现在还在创作新作品吗?
陈:我基本上保证每年出一件精品。现在虽然年纪大了,用在刺绣上的时间反而比以前更多,主要是觉得有紧迫感,趁眼睛还好赶紧再出一些作品。
但现在任务也挺繁重,徒弟很多,新手就有10几个,有些是自己找上门来学的。
除了新徒弟,还有一些学了很久的老徒弟,他们的技艺提高和磨练也需要师父指点,所以我花在他们身上的精力也很多,昨天我还刚宣布要停止收徒了。
记:您收了那么多年轻学生,甚至还有男徒弟,是不是传统刺绣重新被年轻人喜欢了呢?
陈:刺绣这几年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和认可,除了政府有资金扶持,出钱让我们带学生外,也有很多人自愿来学习。
每当我们去国外表演的时候,也总是会受到当地人民的尊敬。
有一家专门制作高档礼服的日本服装企业,慕名来请我为他们的服装刺绣。他们的社长对工艺美术家异常尊重,我曾给他们绣过一个企业LOGO,被“供”在办公室,只有贵宾来的时候才拿出来欣赏。后来,社长和夫人专程赶到杭州,一定要为我量身定制一套礼服当做回报。
这些说明,做好我们的传统手工艺,不但是对中国文化的传承,走到国际上,也会得到极高的尊重。
本报记者 郑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