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顿写高中少女
无数第一次,是期待围观的“彩排”
本报记者 马黎
埃莉诺·卡顿——今年的布克奖得主,28岁,85后女孩,写过两部小说。获奖小说《发光体》是她的第二部作品。
她出生于加拿大,6岁回到新西兰并成长于此,而后在惠灵顿维多利亚大学的现代写作中心获得创意写作硕士学位。2008年获得美国爱荷华作家工作室奖学金,目前在该工作室担任兼职教授。
这是她的简历——简单,干净,没有多余的波折。写处女座《彩排》时,她只有22岁。读完小说后,很多人说:这是少女写少女。
然而,少女笔下的少女,一点都不简单。她用密集的对话、大段的独白,撕开了我们惯性视角下的少女面具——惆怅、纯净、多情,这些只是她们惯常的表演罢了。她要做的,是努力质疑、唤醒,改变她们体内的某些部分,“这首曲子才能达到真正意义的完整。”
“阴暗”的青春,是面对长大的焦虑
这是一部没有情节的小说,每一页,充斥着学生、老师、家长的各种对话,她们谈论的中心,都指向高中校园里发生的桃色事件:女学生维多利亚与男老师萨拉丁的师生恋。
而另一边呢,一所戏剧学校把这个八卦,当成了学生年度大戏的素材,大家不断进行着各种表演练习,拼凑各自的想象、见解,努力靠近事件的主角,以达到表演的真实性。
女同学突然触碰到了成人才有的情爱之事,作为同龄人,旁观的她们,内心究竟会如何蠢蠢欲动?
在我们所读过的大多数青春小说里,少女怀春,温柔多情,“总是希望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2012年,译林出版社引进了《彩排》的中文版,责任编辑汤胜说,她在读小说前,以为会是老一套的浪漫情愫,就如小说中,那位教萨克斯风的老师对女学生说的——
“如果你想象自己扎着法式辫子,穿着熨烫妥帖的校服短裙,在七年级的颁奖会上,用中音萨克斯风吹奏一首《甜蜜的佐治亚·布朗》,羞怯地站在那里,沐浴在一片晕黄的光线中……”
但是,她笔峰一转,“那恐怕你就上错了船了。”
卡顿关注的高中女生,是萨克斯风神秘的另一面:筋疲力尽、忧伤幽怨、忽明忽暗——这与标榜勇敢、无悔的“致青春”,是截然相反的底色。
现实中的卡顿,年轻而貌美,在接受采访时,仍显现出少女特有的活泼。她说,上一个也是首次获得布克奖的新西兰作家是凯丽·赫尔姆,获奖年份是1985年。如今已经28年过去,“28(年)在星象学中是个很重要的数字,这是土星围绕地球轨道的时间,我这样讲一定听起来像个疯子。”
那么,小说中阴郁的气氛,会和她的少女生活有关吗?
“我的高中生活过得非常愉快,”她曾在采访中这样说,不过,“我不觉得那是一种阴暗,而是少年面对长大的紧张和焦虑。”
别人写破灭,卡顿描摹冒险与幻想
17岁的少女在想什么?
许多女作家都有过细腻的描绘。青春期,所有少女的头脑中,都装满了幻想的片段。面对突如其来的新事物,爱、性、纠缠,他们本能的应对中,充斥着不安与紧张。
不同的是,卡顿不写破灭,她疯狂地描摹少女的期待与幻想。
《彩排》里,伊索尔德第一次来月经、第一次试文胸、第一次接吻、第一次为舞会选礼服……所有这些里程碑的时间点上,她的姐姐都有资格见证她的难堪。但是,作为妹妹,她不敢过问姐姐的桃色新闻,而姐姐永远比她快一步——第一次夜不归宿、第一次抽卷烟、第一次把凉鞋挂在手腕上光脚回家、第一次思考到底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在大段的内心独白中,卡顿探到了女孩慌乱之下,真实的内心。
女孩们沉浸在各自的不快之中。不快,不是因为觉得姐姐多么不堪,不是觉得老师太坏,闺蜜受了欺负,反而是因为他们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原来,年长一两岁的姐姐已经知道了成年人那么多事,可居然不和我们分享,我们不愿和她交朋友,除非,她把我们错过的细节全部补上!”《彩排》中文版的译者、青岛大学英语教师田丽娟用女孩们的口吻,解读她们的心思。
在成年人的眼里,一切都是禁忌。小说中,学校的心理辅导员把这场师生恋,描述成“恐怖的儿童猥亵事件”,并认为那是老师想掌控女孩。没想到,其中一位女孩否定了老师的定义,并犀利地表达了自己的“想象”,她提到两个词:冒险、兴奋——
“之所以让人兴奋,是因为你在冒很大的险,而冒风险之所以让人兴奋是因为你有可能被抓住,而不是因为你有可能会侥幸逃脱。”卡顿把少女的“挣扎”,看成一场赌博,“因为你赌输的可能性非常大,正是这种随时可能输掉的可能,让人倍感兴奋。”
少女的“彩排”,是对围观的期待
小说名为《彩排》,正是预示社会、家庭、伦理教给她们各种表演技能、人生经验。
可是,无论我们有再多的彩排经验,正式“演出”时,有人会忘词,有人会手忙脚乱。
让田丽娟印象最深的,是《彩排》里一次性描写。最后,这兴奋很久之事,还是以失败告终。“这是少男少女的摸索,手忙脚乱,却有一种表演性,好像总有一个镜头在对着他们。”
而作为主演的他们,其实打心眼里渴望,台下黑漆漆的观众席上,有人能看出纰漏。
所以,小说中的萨克斯风老师充当了这个“好事”的观众,她总是适时撕破女孩们精密无误的表演程式,并对家长说出了一翻切题的对白——
“要记住,对你女儿来说,她这么多年以来所积累的所有生活知识,相对于她日后会经历的所有事情来说,只是一种彩排。要记住她最感兴趣的事,就是所有事情都走向错误的方向。”
这是卡顿的高明之处。她看到了女性在成长过程中,对于“彩排”的依赖,对于“意外”的期待。
然而,这位28岁女孩,作为走过懵懂时期的过来人,她让人更意外的,是精准地看到了“彩排”过后的伤逝。
桃色新闻的主角,那位永远比妹妹快一步的姐姐,说起过去她所经历的种种“彩排”时,总会故作姿态,一笔带过,或者随口搪塞“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并且教育妹妹,“这就意味着你永远不会犯和我一样的错误。”
“不”,妹妹坚定地否认,“我会犯同样的错误。但是当我犯这些错误时它们却已经不再有趣了,因为你已经做过了,而我只是在重复。”
当少女经历了所有快乐与哀愁后,回首往事,她们有骄傲的资本,却透着无奈——“我当时就是这样认为的,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书摘
女孩都是天生的两面派,更狡猾、更善于把真实的自己虚伪地隐藏起来。而男孩的个性相对就清晰多了。女孩能迅速清楚地区分表演和真实的自我,区分形式和实质。这种永远的双面性意味着她们既是广告,同时又是商品本身。她们总是在表演。她们可以重新塑造自己,但男孩却不行。
萨克斯风教师用舌尖儿舔了舔牙齿。她说:“那些成功的母亲——那些懂音乐、爱体育、有修养,满足而充盈的女人,那些没被剥夺过任何权利,从小就在父母的安排下学习各种课程的女人——这些成功的母亲从不咄咄逼人。她们不必去监督、去控制,或是代表女儿的利益而挑起事端。她们本身就是完整的。她们是独立的个体,因而要求所有其他人都能独立自主。她们会靠后站,把自己的女儿当做一个独立的个体看待——她们是完整的,因而不需强加干预。”
“我知道你曾希望你的女儿自然而然地接触到这些事。希望她会在自行车棚的后面或是在橄榄球场的露天看台下发现,又或是从社科学习白板黑字的事实陈述中得知。你希望她会偷偷地瞄几眼被列为禁忌的杂志或电影,又或是在某个周六的夜晚,当她的朋友们在外面对着花盆呕吐,而她则留在伙伴家的客厅中,第一次尝试那种黏腻而盲目的摸索。那有可能会发生不止一次,有可能会持续一段时间,但是你会为之做好准备。”
“你希望后来,或许是在六年级的时候,她终于交了一个男朋友,是那种你不怎么喜欢的既没定性又没内涵的男生;你希望某天,你因为某种微妙的预感而提前回家,正好看到他们在沙发上、地板上或是在卧室里亲热,两人身边还围绕着她不大喜欢,却绝不会扔掉的泰迪熊和粉色花边靠枕,于是终于发现了他们的秘密。”
(摘选自《彩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