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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0003版:全民阅读·重点报道

门罗写女人一生

青春到衰年,她们用尽力气“逃离”

  82岁,穿过了漫长的岁月——这样的年纪,当然有资格谈谈人生了。

  不错,正是爱丽丝·门罗,这位82岁的新晋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在笔下铺陈开女人在各个年龄段的困境——

  开始,她们是刚刚进入家庭生活的女孩子,为爱情、性、背叛、孩子而苦恼;后来,她们成了挣扎于中年危机和琐碎生活的女性。但无论何时,这些,女人都试图寻找自己的位置。

  所以,在《逃离》的中文版译者李文俊与中国社会科学院外文所的严蓓雯看来,《逃离》之中,女性多是逃跑的姿态。同时,对于门罗而言,她在探索女人深陷生活的挣扎之外,也在寻求,女人对自我之路的追求是否一定要以逃离男性、逃离家庭和逃离婚姻作为代价。

小镇女人,是所有要“逃离”的女性

  门罗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加拿大的安大略省,现在,她与第二任丈夫住在一个叫克林顿的镇子里,这里,与她老家的小镇温格姆相距不远。

  “她的故事,毫无例外,全部发生在加拿大的小镇上,主角都是女性,从年轻到年老,她们像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一样,生活在平凡压抑之中。”李文俊说。

  所以,期待畅快情节和俏皮转折的读者,读门罗的小说注定会失望良多。她的小说属于另一种——美国著名作家乔伊斯·卡罗尔·奥茨认为门罗有一种天赋——“把看似不那么文学的‘轶事’转化成艺术,聚焦于庸琐村镇环境里人的生活,却能把如此本土的、地方性的故事注入魔力”。

  只是,门罗本人并不喜欢人们对她作品“本土气息”的推崇,反而十分乐意承认自己作品中的“主妇气息”。

  “门罗写的都是母女之间、夫妻之间种种苦痛的事情。看起来她写的时候轻轻松松,但是我读了以后,再琢磨琢磨,还是觉得挺痛苦的。”这是《逃离》留给李文俊的感觉,而且,它如同一种久久不能散去的氛围。

  李文俊说到《逃离》第四篇的一个故事——女儿离家出走,跟母亲一辈子不联系。

  “这篇很打动人。一个母亲怎样想念着女儿,怕她找不到自己,连家都不敢搬,最后女儿连一张贺年卡都没有给她寄来,她只能跟要好的朋友诉诉苦。” 李文俊觉得,门罗跟张爱玲很像,“都是写身边普通人的故事,不是社会底层也不是有钱的富翁,而是开书店的人、教书的人……他们的悲苦,他们的哀伤。”

  《逃离》的8个短篇小说,都是现实题材,都是女性在成长过程中面对婚姻、家庭和自我时遇到的困惑。

  严蓓雯说,门罗笔下的女性困境是当代每个女性都会碰到的。比如,男人爱情的由浓转淡,对平凡生活的隐隐不满,家庭与事业/学业之间无法平衡,两性关系里道德与情欲的对抗,等等。

  “比如女研究者不再继续搞研究,却嫁给了一个在精神世界里无法跟她交流的人,但是,日后又回到学界;又比如想从桎梏的两性关系中逃开,却在半路忍不住又让情人接她回去;还有年轻时追求开放的两性关系,但年老时却发现孤苦伶仃,无儿女相伴……”

早早结婚,但心里住了一个老处女

  主妇的写作生活,对于门罗而言,是偷闲地创作,尤其是抓紧孩子们午睡的时间。“他们从下午一点睡到三点,足够我写出好多东西了。不怎么好,不过,我还挺多产的。”

  但是多年后回忆起来,爱丽丝·门罗承认,那确实是“一种绝望,绝望的竞赛”。在接受《巴黎评论》的长篇采访时,她坦言第一次婚姻对她的意义——结婚压力那么大,所有人都在烦你,于是你想,好吧,赶紧结了,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某种程度上,“我结婚就是为了写作,为了能够安顿下来,让注意力集中在重要的事情上。”

  尽管如此,三十岁之前,门罗没有写出过太多让自己满意的作品。“我在小说里写了很多的老处女”,她自嘲,“尽管我早早结婚,有时我想,我心里可能就住了一个老处女。”

  有时,她反省自己,是否会因为早年的贫穷,而对现在所处的阶层抱有太多的敌意?在她的一篇小说《女孩和女人的生活》里,她写了一对母女,她们从乡下试图搬去城里生活,母女间保持着一触即发的紧张关系。

  李文俊说,门罗小时候,家在乡下养狐狸,此时,她的姨妈住在城里,过着那种会邀请女士们来参加午餐聚会的生活。有一年,母亲带着门罗,搬到城里,试图融入那个圈子,但是她们失败了。

  这种挫败一直影响着她的生活。门罗的第一任丈夫詹姆来自多伦多附近的一个城市,生在富裕的中产阶层地区。“我们认识的时候,他们的思维方式对我来说有趣得要命。”门罗曾说起这段往事,“但我猜,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对那个阶层有太多的敌意。”

从少女到中年,门罗将人生写在小说里

  “门罗的作品带有很强的自传性:小路尽头的房子,拮据的家庭,雄心勃勃的母亲,沉默寡言的父亲,孤寂敏感的成长,封闭压抑的小镇道德……”上海外国语大学加拿大研究中心的门罗研究专家周怡说,这些都在门罗的经典名篇中反复出现。

  读了两年大学,然后退学结婚,嫁人之后开了个书店。可以说,门罗一直过着家庭主妇的生活。

  “她总是将目光流连于平凡女性的生活,从自己和母亲身上寻找灵感,精确地记录她们从少女到人妻与人母,再度过中年与老年的历程。”周怡说。比如,1971年出版的《姑娘和妇女们的生活》,就被认为是以门罗自己的生活为模型写就的。

  50岁之后,门罗开始爆发惊人的创作力。她笔下的人物也变为在中年危机和琐碎生活中挣扎的女性,有着欲望和遗憾、强大和软弱。

  周怡说,去年11月在当地出版的《美好生活》,是门罗最新的作品集,也是自传性的。

  在《美好生活》里,门罗这样写:“我觉得关于我自己的生活,我想要说的都在那些故事里,从最初到最后,直到心灵的最深处。”

  “母亲生病临终之际我没有回家,也没有出席她的葬礼。当时两个孩子还小,在温哥华无人可以替我照看他们。我们几乎付不起旅费,丈夫又一向鄙弃正统的礼数,但为什么要怪他呢?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说过一些不能被原谅的话,也说过我们将永远不能原谅自己。但我们就是这样做的——我们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在这部小说集的最后一段里,门罗这样写。

  “可以说,门罗一直在写的是她自己,但也是俗世共同的价值观。”周怡认为,无论是加拿大安大略小镇的女孩,还是遥远中国大城市的职业女性,都能读她的作品时“心有戚戚焉”。

  书摘

  来练习骑马的客人连一个都没有,虽然克拉克和卡拉没少走路,在他们能想起来的所有野营地、咖啡屋里都树起了广告牌,在旅行社的海报栏里也都贴上了广告。只有很少几个学生来上骑马课,那都是长期班的老学员,而不是来休假的成群结队的小学生,那一客车又一客车来夏令营的小家伙呀,去年一整个夏天两人的生计就是靠他们才得以维持的。即便是两人视为命根子的长期班老学员现在也大都出外度假去了,或是因为天气太差而退班了。如果他们电话来得迟了些,克拉克还要跟他们把账算清楚,该收的钱一个都不能少。有几个学员嘀嘀咕咕表示不满,以后就再也不露面了。

  ……

  卡拉已经清完了马厩里的粪便。她做得不慌不忙的——她喜欢干日常杂活时的那种节奏,喜欢畜棚屋顶底下那宽阔的空间,以及这里的气味。现在她又走到环形训练跑道那里去看看地上够不够干,说不定五点钟一班的学员还会来呢。

  通常,一般的阵雨都不会下得特别大,或是随着带来什么风,可是上星期突然出现异象,树顶上刮过一阵大风,接着一阵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大雨几乎从横斜里扫过来。一刻钟以内,暴风雨就过去了。可是路上落满了树枝,高压电线断了,环形跑道顶上有一大片塑料屋顶给扯松脱落了。跑道的一头积起了一片像湖那么大的水潭,克拉克只得天黑之后加班干活,以便挖出一条沟来把水排走。

  屋顶至今未能修复,克拉克只能用绳子编起一张网,不让马匹走到泥潭里去,卡拉则用标志拦出一条缩短些的跑道。

  ……

  不过让卡拉最不开心的一件事还得说是弗洛拉的丢失了,那是只小小的白山羊,老是在畜棚和田野里跟几匹马做伴。有两天都没见到它的踪影了。卡拉担心它会不会是被野狗、土狼叼走了,没准还是撞上熊了呢。

  (摘编自《逃离》)


钱江晚报 全民阅读·重点报道 b0003 青春到衰年,她们用尽力气“逃离” 2013-11-03 3243008 2 2013年11月03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