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失联”
本报首席评论员 戎国强
昨天下午2点左右,我知道,我正在38路公共汽车上,在去杭州庆春路人可艺术中心的路上。
一直到此刻,我们都不知道那架飞机去哪里了。飞机上的乘客,知道自己去了哪里吗?知道自己在哪里吗?各国的飞机、舰船在越南海域搜索多日后,竟然说,飞机途中转向,可能飞向西北或东南两个方向!飞向西北,可以到哈萨克斯坦,飞向东南,则进入印度洋深处……这还是飞机吗?这分明是一个会飞的“黑箱”——世界既不知道它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它的内部发生了什么——谁控制了飞机?出于什么目的?机上乘客是否知道自己的命运?他们试图夺回对自己的命运的控制权吗?我们一概不知。难道它脱离了世界?难道它载着人类的一部分脱离了人类?
茫茫大海,浩浩云天……
公交车的喇叭报站了。下车,调头向车后走,向右过马路……天气很好,能看到天是蓝色的。气温有点高,很多行人脸红通通的。有人把外套脱了,或抱在臂弯,或搭在肩上。至少在此刻,我知道我要去哪里,我能够去我要去的地方——我对自己尚有控制能力。但是,明天或后天,当我身处某一趟班车或某一趟航班,当某种意外违背我的意愿加于我身,或者仅仅是像今天那样走在街上,仅仅是某个路人一声惊骇的喊叫,我还能像此刻那样对自己拥有自主权吗?失联航班的命运,有可能是任何人的命运,所以,各相关国家都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寻找,寻找被这架飞机带走的安全感。但是,寻找如此无效,希望如此渺茫,寻找的过程令一般人都如此煎熬,更不必说机上乘客的家人。而且,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是,人类共同行动的时候太少,人类更多的时候是忙于纷争,忙于猜忌。阴谋论照例又搭上了这趟失联的航班—— 应对失联航班的行为中,却包含了导致国与国、人与人之间“失联”的可能。对阴谋论,我们常常既无法证实也不能证伪,唯一被证实的是生活的脆弱,人的脆弱。
而中国美院雕塑系老师李秀勤的一个展览,已在人可艺术中心展出多日了,这个展览的特点,是让盲人通过触摸来“观看”。其中有4件作品,是两个头颅和两只手的雕塑。这是李秀勤老师蒙上眼睛,与盲童学校毕业生、盲人按摩师许马正互相触摸、熟悉对方头颅和手的形状后做出来的。这几件作品的题目是“触像——给平等一次机会”。展厅里播放着的视频,是创作的情景:许马正完成作品后,大声说了一句“向平等宣誓!”在场的人情不自禁鼓起掌来。昨天是展览的互动日,来了20多位普通市民,有70多岁的老者,有五六岁的顽童,有情侣,也有父母陪着来的中学生。在李老师和她的研究生的帮助下,大家一起做雕塑,孩子和父母互相触摸对方的手,然后做成雕塑。目睹这个情景,不禁感慨:当所有人专心致志于摆弄陶泥时,他们的年龄、职业等外部特征都淡化了,人和人的区别消失了,此刻,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创作者。在生活中,有太多的东西——金钱、房子、官衔等等——把人和人区别开来,分割开来……在心和心之间筑起“厚障壁”(鲁迅《故乡》),让人和人之间难以沟通,甚或拔刀相向……
在前几天的一次闲聊中,有人问:文学还有用吗?这个时代还需要文学吗?他没有说“这个时代”是个什么时代,但可以确信的是:任何时候都需要文学和艺术,只要人类还存在。人来到世上,如同搭上一趟航班。不管飞机把人类载到哪里去,只要它还在飞行,不管它飞向哪里,只要人和人之间还需要理解,就需要文学艺术。这是人和人避免“失联”的有效路径。
当“失联”成为一种普遍的困境,对“失联”的救济就愈是紧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