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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看来是“小儿科”的节律学,夫妻两个下定决心去研究——

没学好它,就不会好好说话

  本报记者 马黎/文 吴煌 于诗奇/摄

  吴洁敏心里一直有个“结”:她和老伴做了25年汉语节律研究,但普通人对此大都一无所知。

  1988年,吴洁敏决定开始研究节律。她听到外国人的洋腔洋调太难听,南方人说普通话不标准,孩子们读课文,也是小和尚念经,不求甚解。怎样才能让大家学好普通话,不但说得字正腔圆,还能表情达意呢?

  那时,她还是一名副教授。“研究语音,常给人瞧不起,觉得那是小儿科,就是b,p,m,f一年级的东西,但我打算不升教授了,因为这很需要,管它做不做得出来,反正我是下定决心去研究了。”

朱生豪:他的情书,用了二十多个署名

  记:在汉语节律研究之前,您和先生有4年时间都在研究朱生豪。最早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

  吴:我听到朱生豪的名字,最早是在1948年春天,那年我才10岁。在嘉兴民间流传着一则故事:说是抗战胜利不久,人们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三麻袋的书稿,一看,原来是朱生豪翻译的《莎士比亚戏剧集》手稿。有人曾经讥笑过我们落后到连《莎士比亚》译本都没有。可是,我们居然发现了三麻袋的莎士比亚译作。

  记:一直等到上世纪80年代,你们才拜访了朱生豪的夫人宋清如?

  吴:宋清如老人手头还保存着朱生豪给她的部分信札、未刊作品和译莎手稿,所以1984年开始,利用寒暑假,我们回嘉兴采访她,想把这些珍贵的资料抢救出来。

  记:那些年,最大的收获,是“挖”到了两人的情书?

  朱:朱师母说,朱先生一年也说不上20句话。但是,他的感情,都在情书里。宋清如开始不肯把他的信件公之于众,认为那只是谈情说爱的东西。好说歹说,她捡了几封并手抄了几段给我们,有时候,是他儿子“偷”几封出来给我们看。直到她去世,我们才看到了情书的完整版。

  记:朱生豪看起来沉默寡言,其实内心世界很丰富,情书里有哪些有意思的体现?

  朱:他其实是个很幽默的人。给他的女神写信,称呼她:清如我儿、好友、好人、宝贝。最好玩的,还是他自己的署名,有朱朱、哺乳类脊椎动物之一、鲸鱼、野狼、魔鬼、一个臭男人、瘌痢头……我们算算有20多个不同的署名,可知他的想象力有多丰富。

  还有,很多人都不太知道,他爱看电影,说饭不能不吃,书不能不读,电影不能不看。他对上世纪30年代,上海的电影、小说、戏剧有过精彩的评价,但是,他不写影评,只是在信里和宋清如说。

  比如,他最喜欢的演员,是嘉宝和卓别林,说嘉宝是“迷人精”。

“张小平”:节律学,其实和交际有关

  记:其实,你们心思花得最多的研究,还是语言学。不过,“节律”这个词对大家来说有点陌生,到底是说什么的?

  吴:举个例子,老师上课,看到张小平不认真听讲,叫了一声:张小平(一定说得很低很快);如果老师请他回答问题,会说:张小平(缓慢温和);如果春游回来时,发现张小平不见了,在空旷的地方,他一定会高声大喊“张—小—平”(每个字有延长)。你看,三个“张小平”,表达的内容都不一样。

  朱:文字一模一样,但是声音和语调完全不同。

  吴:对,“节律”一定是和音质放在一起的,但对说话的人和听话的人来说,并不是“zhang”、“xiao”、“ping”在起作用,节律起到的作用更大。在一定的语言环境下,你必须要用到这个节律,这就是交际。我常常说,如果老师请同学回答问题,用第一种和第三种节律来叫你,那他一定脑子出问题了。

  记:被您这么一解释,概念一下子清楚了。

  吴:我们国家对于音韵学的研究很早,不过,节律一直没有引起关注,有客观原因,它没有书面的标记,很难找到规律,没有科学的解释。朗读,只知道基调是悲哀的,要读得悲哀,基调愉快的,就要念得愉快,也没有理论,这是一块空白。

  记:那您为什么会去研究?

  吴:我教汉语,也教外国人说汉语。我经常碰到个问题,外国人说汉语,洋腔洋调。

  1988年,我就开始自己摸索,先完成了停延的研究,写了一篇《停延初探》。在新加坡的国际汉语教学研讨会上,发表了第一篇论文。没想到,反响很大,大家都听得笑死了。

  记:大家都笑什么?

  吴:我讲停延很重要,如果不恰当,会闹笑话产生歧义。比如“妻子死了丈夫不再结婚”,可以是“妻子死了”,也可以是“妻子死了丈夫”。停延在表情达意上,很重要。但此前,大家还没有想到这点。

王勇平:他说“反正我是信了”,节律错了

  记:你们找到了节律的四个规律,能不能举例说说?

  吴:停延规律前面说过了。现在讲讲句调群的组合规律,比如偶句的调形组合,只有“对立、往复、回环”三种周期模。

  举个例子,《朱生豪传》里写,他谈了十年恋爱最后结婚了,大家帮他租了一个房间,过一晚就得搬回去。第二天醒来,他对妻子说:我比巴萨尼奥(注:《威尼斯商人》中的人物)还好一些。他为了求婚,背了一身债,我虽则一无所有,但债是不欠的。

  后面四句话,可以有16种说的模式,但最好听的只有这几种:扬抑—扬抑 /抑扬—抑扬/扬扬—抑抑/抑抑—扬扬/抑扬—扬抑 /

  朱生豪的内心世界很丰富,但不善言辞,谈恋爱也不会说话,见了面就笑笑点点头,所以,他一定是用第一种 “扬抑扬抑”模式来说,而且调幅不大。

  但王熙凤就不是这样了,她一定用最后一种“抑扬—扬抑”的回环型模式,而且调幅起伏很大,因为她很张扬。要是两人换了个模式,那么朱生豪就不是朱生豪,王熙凤也不像王熙凤了。

  记:这些规律还需要实践证明,你们怎么做实验呢?

  朱:规律要通得过,必须讲到幼儿园小朋友、老师家长都听得懂为止,不然都是生吞活剥。

  吴:每发现一个规律,我就到城镇、乡村乃至海岛的中小学幼儿园试点。还去海外,几乎跑遍了四大洲,巡回培训华文教师。

  比如,外国人说汉语最大难点是声调,而上声连读变调有多种模式,我们只让大家念了一首儿歌《上山找老虎》,就连小朋友都掌握了。因为这首40个音节的儿歌中有19个第三声,所以用不了10几分钟,让美国国际学校的孩子纠正了上声变调的问题,还读得生动、有趣。

  记:所以,节律可以让大家念好普通话,那跟我们的生活有什么关系?

  吴:“7·23”甬温线动车追尾事故后,当大家责问为什么要掩埋车厢时,铁道部新闻发言人王勇平说:“至于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他就是缺少说话的节律。要是他学过汉语节律学,就不会说那样的话了。

  朱:节律跟我们生活的关系非常密切。中国经济腾飞的同时,我们的语言素质都在下滑。因用语不当而引起的打架、斗殴,甚至暴力,这类教训还少吗?

  甜言美语暖人心,恶语伤人六月寒。她研究节律这个东西,就是为了提高大家的语言素质,提倡文明用语,让我们的生活更加和和美美。


钱江晚报 人文·文化 c0002 没学好它,就不会好好说话 2014-05-09 钱江晚报2014-05-0900008;钱江晚报2014-05-0900009;钱江晚报2014-05-0900010;钱江晚报2014-05-0900012;钱江晚报2014-05-0900014 2 2014年05月09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