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靖，古称西羌。中部是黄河川塬地区，东部和西部都是山区。西部山区紧邻青海，大山一重接一重，望不到边。在旅行者的眼中，红土大山和深深下切的沟壑勾勒出了大西北瑰丽的色彩和雄浑的气势，夜晚漫天灿烂的星斗和白日的天高云淡都让人心向往之。而在当地人的看来，这是一块苦寒之地，严重缺水使土地贫瘠，除了小麦、苞谷（玉米）和洋芋（土豆），什么也长不了。董山小学所在的董山村村支书马忠信告诉记者，村民人均年收入600到700元，董山村所在的红泉镇，全镇的人均年纯收入是2739元，人口中农村低保占45%左右。

　　甘肃省扶贫基金会的一个老领导认为，和江南水乡的孩子们相比，这里的孩子是“没有被老天公平对待”的孩子。但幸运的是，他们在这里碰到了好老师。

魏文辉的第一年

　　对于乡村特岗教师魏文辉来说，永靖西部的重重大山以及大山里的孩子，既是他的炼狱也是他的天堂，是他的孤寂也是他的坚守。

　　这位90后教师是天水人，2012年毕业于天水师范学院美术专业，2013年来到祁山小学，目前为三年级班主任，也教语文数学课。他的到来，让深山的孩子知道了原来还有一种叫“美术”的课程，色彩和线条的组合给孩子们带来了新的欢乐。而魏文辉要面对的是：会掉土的房顶；学校门口那个简易的篮球架，投个篮，一不小心球就掉山沟里去了，要用一根绳子拉着下沟里去捡球；不能上淘宝，就算淘宝上买了东西也送不进来——这里没有公交车，实在要出门的话，要打电话叫车，加点钱，走别的线的乡村公交会绕道这里来带上他。平时一般就在学校不出去，“去趟县城要四五个小时，到了就要回来了。”周末本地的老师回家了，学校只剩下他一人，他会让校长把学校大门锁了，一个人在里面呆2天，直到周日其他老师返校。

　　就算孤独至此，他也没有打算离开。“现在已经习惯啦。”他说。他只是觉得画具太缺，教孩子画画代价太大。记者问他有什么困难时，他犹豫了一下：“说老实话？”然后慢慢地说：“可能找个媳妇会比较困难。”

李吉祥的第三年

　　在永靖，像魏文辉这样的教师并不是个例。特岗教师政策在西部农村的推行，让那些偏僻的、只有几十个学生的乡村小学都有了年轻的充满活力的高学历教师。在永靖县最为艰苦的王年沟小学，我们遇到了来自兰州的小伙子李吉祥以及他的4个学生。

　　新寺乡王年沟村，70户村民散落在7个山头3条沟里，交通靠摩托车、当地俗称“三马子”的一种三轮小卡车和步行，无公共交通。王年沟小学就建在群山环抱当中，每天早上孩子们从四面山头上下来跨过学校附近的深沟来上学。汶川地震的时候，学校的13间土房成了危房，后被拆掉建了活动板房，一直到2012年才修了8间砖房，4间当教室，4间当办公室、教师宿舍，留了2间活动板房，二年级的7个学生目前还在活动板房中上课。

　　今年是李吉祥到王年沟小学任教的第三年，这位毕业于陇南师范学院体育教育专业的帅哥说：“以前只知道刘家峡不知道东山西山，第一次到学校的时候，还没有新校舍，只有活动板房和泥地，孩子们穿的全是补丁，没有穿袜子，光着脚，心里挺感动的，就留下了，一呆就是两年。把现在的4个学生从四年级带到了六年级，现在也没有别的想法，就是把这4个孩子带出去。”

　　没有网络，手机信号时有时无。李吉祥说：“放学以后找不到人说话，后来慢慢话就少了。”

　　每个星期，他花5个小时回兰州和家人团聚，在回校的时候会顺便捎带一些学校需要的东西，比如美术老师托带的颜料纸笔什么的。孩子们特别喜欢李老师，因为“他是从城市里来的，对大家特别好”，“李老师来了以后，学会了上体育课，以前都没有”。因为有了李吉祥，孩子们学会了做广播体操，“李老师还教大家唱歌，有《上学歌》、《数鸭子》，今年六一节去了新寺乡里，表演了跳舞，也是李老师教的。”

　　山区学校流生现象严重，很多孩子上了几年学就回家放羊挖土豆了，尤其是女孩子，当地风俗，十四五岁就有嫁人的。李吉祥教孩子们的，不止是广播体操和儿歌，他教了另外一种东西，叫“理想”。

　　他的四个孩子，曾对着志愿者的镜头说出自己的理想。马玉福说：“我的理想是走出大山。”马玉明说，他将来要当一个火车司机。谢晓霞的理想是当一个医生，去帮助更多的人。14岁的马娟，她的理想是要当一个老师。

　　特岗教师和当地教育局签的合同是3年，孩子们读完6年级，李吉祥的合同期也满了，因为心上人在兰州，他已经有了离开的打算。教师节的时候，四个孩子亲手布置了老师的寝室，谢晓霞写了一张便利贴贴在了电灯开关上，上面写着：“Happy Teacher’s Day，这是最后一次，也是最难忘的一次，Happy Teacher’s Day！”字迹工整流利，很难相信是出自一个闭塞的小山村的孩子之手。谢晓霞说，李老师教给她的知识中，最重要的是英语。学了英语，谢晓霞的世界又打开了一扇窗。而李吉祥，是那个教她推开窗户的人。

　　记者让4个孩子给他们的老师各写一句话，马玉福写了好久，然后他趴在桌上，埋着头，哭了。

　　作为一份意外的礼物，我们把孩子们写的纸条给了李吉祥。刚刚还和其他老师说说笑笑的李吉祥，表情瞬间凝固了。“（李老师）给我们教了很多知识 这是最后一年，我知道李老师他会走，我们不喜欢让他走。”“我学会了李老师的英语字典，他永远是我们的老师。”这些磕磕巴巴的纸条，传递着难以言表的依恋和感激。李吉祥手拿纸条，在电视台记者的镜头前长久地沉默。

李博的歌声

　　我们是在董山小学遇见的李博，但在遇到他之前已经听到过他的名字。那是在王年沟小学。王年沟小学校长谢军虎和老教师白元胜都说，我们以前还有个李老师，人特别好，学生也很喜欢他。到了董山小学以后，才知道，原来就是李博。1986年出生的李博是陇南人，甘肃联合大学音乐教育专业毕业，学的乐器是萨克斯。目前是董山小学三年级的班主任，教三年级语文五年级的数学，另外音乐、品德和体育都教。李博有轻度的听力障碍，不过只要稍微大声点和他说话，沟通没有问题。

　　董山小学的条件比王年沟要好，但是也同样没有音乐教学器材。李博的音乐课，教孩子们唱歌，他唱一句，孩子们跟一句。人声的音准很难把握，所以常有跟跑调的。李博非常希望学校有一台钢琴，最好是电钢琴，实在不行，电子琴也行。作为班主任，他也希望学校能有一个多媒体教室，能有网络。

　　李博已经是“资深”特岗教师了，他告诉记者，他决定在董山小学安家扎根了。

　　离开永靖前，我们听的最后一堂课，是李博给五年级上的音乐课，他在教室里，我们在走廊上。孩子们拿着音乐课本一句一句地跟他唱《我们的田野》：“我们的田野，美丽的田野，碧绿的小河，流过无边的稻田，好像起伏的海面……”李博的声音非常好听，孩子们唱得非常认真，虽然他们可能还无法想象小河、稻田和海面。无伴奏童声合唱回荡在空旷的教室里、在西北清冷和干净的空气中、在苞谷地的上空，让我们突然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