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女孩、老兵

　　马叙：诗人、散文家。2013年夏开始画现代水墨。

　　春天，女孩，老兵的时光三重奏，是今后这座城关于过去的记忆。

　　年近了。立春日已过四天。再过几天就是春节了。

　　四天前，立春日这一天，画了一幅俗画——《春之声》，草地上一女孩，读书，一黑猫趴在旁。立春的前一日，妻子说，你把家中浸年糕的水换一下，立春过后的春水就不能再换了，用春水浸年糕易坏。今年的立春日来得特别早，而我的乙未年也由此平淡地开启。

　　现在，离春节还有十天。我接到苏三的一个电话，他说，今天下午两点，在崇贞巷三号，有个老兵照片展。

　　崇贞巷三号在乐清老城区，下午，到过奥斯维辛集中营的郑轶摄影并策展的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老兵照片展在这里开幕了。

　　那一段岁月太远了，照片展上，每幅照片下面都附录了每个老兵的一段口述简介。其中有位96岁的老兵有段口述：“我叫韦炳福，15岁进了80师79团迫击炮连，训练了一年多时间的迫击炮。上次在战场上受了伤在医院住了一月多，然后被补充到第9师，乘火车出发，到了一个地方看见路牌才知道是台儿庄，战场上，我们围着日军打，日本人在圈子里，我们把他们层层包围，但是我们的火力比不上他们，我们死伤很多。……他们组织步兵冲锋，直逼我们的阵地，我看危险，一个人一门炮，左右两只手一左一右地发炮，打出十多发，打到了日本兵队形里，打死很多……炮管打红，后面一发没击发就出来了，掉到自己的阵地上爆炸……”

　　老兵的口述很平静，仿佛在述说一件与自己不怎么相关的事。七十五年，多么漫长的时间，将近一个世纪！另一个老兵廖永胡口述：“记得补充新兵，一次33人，一次17人，共计50人，最后打得只剩下一个人，还有一次，全营被日本部队包围，坚持打了两天一夜，打得只剩83人。”

　　崇贞巷三号是一个朴素的地方，没有装修，没有额外的摆设。老兵的照片，在年末岁尾，布置在这么一个空间里，他们的记忆与三号的这幢老屋一样久远，对等，他们的口述被打印出来，粘贴在斑驳的木板壁上。

　　三号的主事人苏三说，让这批照片在这里一直展下去，最好能够展览到9月3号抗战纪念日那天。这么说，这批老兵照片，是在三号这幢老屋里过年，然后再一直展下去……

　　真正的年尾了，崇贞巷三号这个空间很平静，老兵们的黑白照片很平静，观展的人也都很平静。而细看时，能体味到每一张照片的平静面孔后面的深深沧桑，深深的时间流逝，久远的事件浮现，岁月深处的一个民族的尊严。

　　在这个年尾，屋外已经有极细小的芽苞在阳光下爆出。回到我的设色水墨《春之声》，这是立春日该有的消息，也是乙未年开端该有的消息，它与三号老屋里的记忆空间互不排斥，它与既是老兵又是平民的口述史，构成了春天，女孩，老兵的时光三重奏，它是今后这座城关于过去的记忆。

　　2015年2月8日 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