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江晚报 数字报纸


z0004版:嘉兴生活

我们只不过是这世界的孩童

  外公比外婆大八岁,走得早。

  外公是搞艺术的,家中存着不少瓷器。他走之后,外婆便一个人住着了。那之后,七十平的屋子里光线便弱了许多,小客厅里不开盏白炽灯已经看不清桌上的咸菜稀粥。每个晚上,卧室里高大的红木雕花大衣柜和冰冷的瓷器伴着她入睡。除了逢年过节,父母和我大约隔两个礼拜去探望一番,如此也过了十多年了。

  我打小便喊她外婆,印象中她一直是长辈的模样,为小辈操心这操心那,利索地给我织毛衣,还能够端出热气腾腾的一桌菜。而近几年来,缩减的食量、渐渐缓慢的步伐都显出她年老的疲态,她开始日渐频繁地染黑发,出门时必须戴上风镜了,因为迎风时眼内会有浊泪。

  一个暑期的傍晚,我与父亲提着些水果点心去看她。每天傍晚她都准时躺在床上看新闻,所以我习惯十分用力地拍着防盗门外侧的铁门,好使屋内的她听见。

  过了一会听到颤颤巍巍的脚步声,一个有些沙哑的嗓音小声道:谁呀?

  听到是我在门外,她忙应道,“哎!”继而是椅子拉动的声响,然后是门锁打开的声音。门慢慢地拉开,外婆因染了发而稍显精神的脸先探出来,小心的眼神看向门外,望到是我们嘴角便立即露出笑意,迎我们进屋了。

  小小的客厅依然不太敞亮,刚走入屋内我和父亲便感到有些闷热,一眼过去就发觉窗户紧闭。问她怎么不通风,她笑着说,在房间里待着开风扇就好,一个人在家里不敢开窗。

  尽管外婆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她略带自嘲的语气袒露了她的怯懦。模糊光线下,她的身影随着年岁也缩短了,如同我小时候害怕独自睡觉,站在父母卧室门口一样的影子。只是年岁增长,我不再与父母睡一个房间,因为明白自己需要“懂事”了,不该再怕;尽管有时我仍旧惧怕黑暗。

  一瞬间,外婆在我脑海中那曾经熟悉的形象有些失焦,我看不清她的皱纹,也捕捉不住她的神情。

  我总以为外婆生活了七十五年,应当是什么也不会怕的了。

  可她也是个小孩。无论在世上见过多少沧桑,历经多少世故,七十五岁的外婆依然看不尽外面的变化万千,与我们同样对生活有着未知。

  所以她不愿意搬家只因为那里的邻居是她所熟悉的朋友,所以她只在白天出门,每天傍晚都早早锁好门栓在卧室里看电视;所以她宁愿闷热也不敢打开窗户;所以她常常包些饺子馄饨让我们去她家取,只为见见我们、让家中多些人气;所以每次我们要带她出去逛逛她都立即应允……这种未知使她不安,而对于生活的不确定,她所求的只是一个安字。

  外婆的确老了,老得不记得有没有吃过今天的高血压药,不记得做菜放过几勺盐,不记得前两天我刚从学校回来看过她。可是她的忧虑、害怕却没有衰老,而是随着日趋简单的生活又逐渐发育,她攥着棉被的一角,服下半片安眠药才能在一个个夜晚入梦。

  七十五岁已不算年轻,但人活这一世也不能说自己是真正长大了。在这不停止的时间里,我们直面自己的胆小、忧惧,却也必须直视现实、隐忍喜怒。大抵要我们活到外婆这把年纪,才能轻松承认我们只不过是这世界的孩童吧。                          黄欣/文

  我们只不过是这世界的孩童


钱江晚报 嘉兴生活 z0004 我们只不过是这世界的孩童 2015-10-16 钱江晚报2015-10-1600016;钱江晚报2015-10-1600015 2 2015年10月16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