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翠:我和“横钢”的那些事儿
口述人:陈国翠 整理:沈菲
口述人:陈国翠 整理:沈菲
曾经的浙江横山钢铁厂(简称横钢),是建德最大的国企。曾经的厂区有自己的学校、医院、电视台、宾馆、文化宫、影剧院、游泳池、体育馆等,社会上有的机构、设施,横钢几乎全有,是一座万事不求人的“独立小城”。 企业辉煌的时候,仅后勤从业人员都达1000余人。
可是好景不长,横钢逐渐走向末路,于2003年正式破产。经营了43年的知名国企,从此不服存在。说起过往,一大批“横钢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我是1960年接冶金部调令,从冶金部所属的吉林铁合金厂调到浙江横山钢铁厂(后改为横山铁合金厂),工作了33年,直到1993年退休。
技术骨干得调令 调来建德“一个顶十”
我从吉林调到横钢,是“南下北上”干部张星文对我的信任。吉林铁合金厂厂长张星文原在解放初期和江华一起是杭州市委班子成员,江华任书记,他是工交部长,后来他被派往苏联培训,回国后被任命为吉林铁合金厂厂长。
上世纪50年代末,浙江省委决定建设一家年产30万吨的特钢厂,选址在寿昌镇横山庙一带。建一个大型特钢企业,需要大批的管理干部和技术人才。横钢需要的干部主要从三个方面调集:一是省特钢筹备处的人员归队,这是横钢建厂的骨干;二是从全省党政机关抽调中层干部;三是向冶金部求援,调入铁合金专业技术人员。当时,浙江省冶金厅厅长王一夫是冶金部下派的干部,向部里“求人才”的事由他写信,横钢派组织部长到冶金部联系,然后带着冶金部发的调令到吉林铁合金厂调人。
因为国家大办钢铁,铁合金要先行,没有铁合金,炼不出好钢。所以全国各地已建了好几个铁合金厂,吉林厂的专业技术人员几乎调空了。张星文厂长听到老上级江华书记要调人,就对从横钢去的人说:“要几个人没有,我调给你们一个技术人才,可当几个人用。”当时我算是厂里技术员中的佼佼者,1958年部里要调我去湖南铁合金厂,张厂长没同意,这回浙江要调人,张厂长只得忍痛割爱,最终我被确定调往横钢。临走前张厂长还嘱咐我:“好好干,不要给我丢脸。”
我带着老厂长的嘱咐来到横钢。那个时候,我28岁,有一个3岁的女儿,妻子没有工作,还怀着二胎。尽管南下搬家时遇到行李被盗,气候、生话不习惯,但我始终记住张厂长的嘱咐,一心扑在工作上,甚至妻子生孩子时也无时间照顾,没有辜负老厂长的期望。
进口设备自己组装 求人不如求己
横钢的基本建设采取边设计边施工的方法,设计单位是冶金部武汉钢铁设计研究院。我到横钢后,开始参与设计院的设计工作。
按照横钢一期工程年产10万吨合金钢的设计,需要的铁合金是硅铁、锰铁等,而进口的电炉是倾动式的精炼电炉,只能生产中低碳锰铁、中低碳铬铁、微碳铬铁等精炼产品,不能生产硅铁、锰铁等粗炼产品,粗炼产品要采用矿热炉设备。我和设计院的设计人员说,铁合金车间的工艺设计要考虑初炼、精炼两种产品。设计院采纳了我的意见。
当初进口横钢电炉时,曾计划聘请波兰四位专家来华安装、生产,横钢为此盖了招待所。我接手负责图纸和设备后,多次催要图纸,但寄来的图纸不齐全,波兰再三要求派专家来。后来我和领导去冶金部汇报,部领导坚决不同意外聘专家,说我们自己能安装,并当场拍板由包钢安装队安装。
1962年夏天,从波兰进口四套铁合金电炉分别到达黄浦港和湛江港。但接到提货单后,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没有消息,厂领导派我去催。我先到广州黄浦港。黄浦港的工作人员大部份是从“四野”转业的,是东北老乡,很热情。我说明来意后,他们说港口上是有些设备,我们不懂,你自己找吧。当时港口卸货时到处乱丢,分散凌乱。我对照提货单一样一样地找,港口人员也很配合,三天时间,把设备全部找齐,并办好托运手续。到湛江港去交通很不方便,由于我带的钱不多,只能冒着危险乘轮船经公海从香港后面走,第二天抵达湛江。湛江港的管理人员也是“四野”转业的东北老乡,好说活,状况和黄浦港差不多。回厂后不久,两港口相继发货到厂。
质量有保证 调整期“保住”横钢
1960年国民经济实行“调整、巩固、充实、提高”八字方针,国民经济进入三年调整期。1962年进入缩短基本建设战线,压缩重工业生产的工业大调整,横钢建设也在调整之列,决定下马。原本热火朝天的建设,也变得冷冷清清。厂里的工人大部份被精减下放,至当年9月底,横钢职工总数锐减到700人,其中工人550人,干部150人。为度过难关,厂里曾组织人员去山西运煤、河北运盐。我也想调回吉林铁合金厂,张厂长也同意我回去,但浙江省组织部门一再挽留我,并把我列入特殊津贴人员,享受特供。
1962年下半年,冶金部组织铁合金考察组来横钢考察。考察组除了冶金部人员外,还有国内各大铁合金厂的领导和北京钢铁设计院的总工程师和铁合金科科长。他俩是留学德国的专家,当看到横钢的进口精炼电炉时,一致说好,说国内没有这样的电炉,赞不绝口。但考察组其中一位是从吉林厂调去湖南厂的厂长,当时也想把我调去,但我没有去,见面的时候他就说:“我调你去湖南你不去,你跑到这里来了。”我也笑笑说:“我是服从组织分配嘛。”
按照冶金部的规划,湖南铁合金厂要上铬铁项目,但横钢的产品比湖南的好,所以湖南厂厂长要调横钢的电炉去湖南。但浙江冶金厅不同意,考察组开会时发生了激烈的争论。副厅长说这是江华书记的项目,是浙江人自己的外汇买来的设备,要调,要请江华书记批准。我也提出了几点理由,得到大家的信服。这样,横钢保住了。
湖南厂并不死心,1967年文革期间,还是把横钢的设备调去湖南,可是他们生产出来的微铬金一级品生产不出来,横钢派人去指导才生产出来。指导的人回来了,那边又生产不出来,也是奇怪。好在横钢确实很争气,从投产起微碳铬铁质量保持“名牌”,在全国同行领先。
钻研又革新:“低温强化冶炼”节电又省力
1963年,横钢基本建设初步完成,厂里开始着手三车间投产准备。我负责生产准备,包括对原材料的要求、各种规章制度的制定,岗位操作法、培训大纲、培训教材的编写等。我原来是搞硅铁、硅锰铁合金的,精炼铬铁对我来说是陌生的,也就是说,我和工人都是新人。为了顺利安全投产,从吉林厂请来两位技术人员,三名炉前操作工人。但吉林厂的精炼电炉是炼钢炉改的,是有盖的,而横钢的进口敞口倾动式精炼电弧炉是国内没有的,冶炼方法也有所不同。因此,吉林厂来的师傅虽然对进口电炉不熟悉,但毕竟搞过精炼,开炉方案由他们提出。
1963年12月19日,三车间302号炉开始投产。开炉是在吉林厂老师傅指导下,按照他们的开炉方案进行的,采取的是高温强化冶炼的方式,这是苦活,工人们要在高温条件下进入炉膛内,皮鞋底都会被熔化,衣服被烤焦,劳动强度大。12月19日出第一炉,生产出合格的vcr10产品。
吉林厂老师傅走后,由于我们生产时间不长,没有判断经验,对炉况掌握不好。我从一份技术资料上看到“吨矿电耗”的概念,在生产副厂长的支持下,我和生产工人反复研究试验,取得最佳数据,革新出一套用吨矿电耗控制炉温的方法,代替人工经验。这个方法是根据铬矿加入量,达到规定的电耗量,即可搅拌取样出炉,不仅操作简便,而且每吨铁可节电1000千瓦时。后来又根据国内外的技术资料,边生产边实践,创新了“不烘炉直接投产”、“民主划硅”和“硅铬堆底法” 等冶炼新工艺,并推广到同行业,被吉林老厂称之为“低温强化冶炼”,取得了大量节约能源,节省原材料,减轻劳动强度,提高经济效益的丰硕成果。
从科长到厂长 不断进取抓质量
1971年,我任技术科长时,针对三车间冶炼微碳铬铁外供的硅铬合金经常中断的情况,我对一车间援阿“731工程”停产的两台矿热炉进行调查分析后,向厂领提出,将一车间两台电炉改造成生产碳素铬铁、硅铬合金等中间产品,以解决三车间的“无米之炊”问题。厂领导采纳了我的意见,决定由我负责组建“一车间改造小组”,制订改造方案。经过改造小组全体人员的共同努力,1972年7月1日,一车间102号炉改造后投产,开始生产一个月碳素铬铁,8月份生产硅铬合金,产品质量很好。1973年7月1日,一车间101号炉改造成功后投产,生产碳素铬铁,从而又解决了硅铬合金生产的中间产品供应问题,使横钢铬铁合金粗炼精炼配套,形成完整的生产链,成为完整的铁合金厂、中国铬铁专业厂,提高了企业的经济效益。后来又拆除了一车间“731工程”10吨炼钢炉,安装了一台3吨纯氧顶吹转炉,生产中低碳铬铁。1978年4月,横钢一车间硅铬摇包炉外脱碳装置获浙江省科技进步二等奖。
1981年10月6日,我被上级任命为横钢副厂长,负责全厂的技术、质量、能源等方面管理工作。横钢是大跃进年代建厂的,规章制度本来不健全,加上“文革”十年动乱的破坏,企业管理比较混乱。1982年3月,上级布置开展全面企业整顿,厂长把这个任务交给我。我带领厂企业整顿办公室的同志从建立规章制度着手,开始企业各个方面以建章立制、规范化管理为主要内容的全面整顿,提前达到验收标淮。1983年12月20日,杭州市建材冶金工业公司组织验收组来厂验收合格,横钢成为国家二级企业。
由于严格抓产品质量管理,横钢生产的“秦箭”牌铬铁合金的产品质量,在国内同类产品中始终处于领先水平,成为出口免检产品。铬铁系列产品分别被评为省优、部优产品,其中“秦箭”牌微碳铬铁1984年8月荣获国家银质奖(中间产品最高奖),副厂长胡坤银于当月31日赴北京,参加国务院在人民大会堂召开的授奖大会。
口述者后记:我在横钢工作了33年,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人和事,见证了艰苦创业的过程,亲眼目睹了她的辉煌。然而,曾经的国家双保企业、国家铬铁基地、冶金部重点铁合金厂,曾经的浙西山区的工业奇葩,由于种种原因“消逝”在历史洪流中,如今想起来,感概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