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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0005版:萧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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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名叫“烟随云”的女孩

  一

  她女儿网名叫“烟随云”,正在读大学。她妈妈白血病复发的消息让她心急如焚。她知道,妈妈白血病复发,意味着宣判了死刑。她的父亲一夜花白了头发。烟随云思考了一夜,最后向学校提出了休学申请。她要拼死救妈妈的命:“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妈妈离开!只要有能治好妈妈的办法,再难我也要去寻找。我决不会放弃!即便有一天所有的人都告诉我没有希望了,我还是要去寻觅,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除夕前三天,她通过网络找到了我。当天晚上,她挤上了零点的临客。她在挤得前胸贴后背的车厢里站了整整一夜,最后到达了杭州。她找到我的医院,医院的人告诉她我已退休了。她打听到我在杭州一家知名的中医门诊部坐诊,又跑到这家门诊部来找我。但当时我正在放寒假,不在杭州。她只好失望而归。好在,她打听到了我的电话号码。

  几天后,她的妈妈因化疗导致血小板急剧下降,不得不又住进了医院。住院期间,她妈妈高热不退,骨髓抑制久久不能恢复。

  烟随云再次坐上南下的列车。这回终于找到了我。刚开口说出“妈妈”两个字,她就泪如雨下。哗哗的泪水,把她内心的痛苦、恐惧、疲乏和无奈全部流露在我面前。那一霎那间,我萌发出了恻隐之心。

  她哭着告诉我,她已走投无路了!在网上找遍了所有的中西名医,但得到的答复,都是只能试试看,连“可能”有效这两个字都不敢说。有些权威更是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复发是绝症,复发后化疗不缓解更说明是没治了。烟随云说:“不敢让他们试呀,妈妈现在连救命稻草还没有抓着呢!”

  我仔细分析了她妈妈的病史和治疗经过,了解到她妈妈当时自体移植骨髓时,体内白血病细胞未清除干净。而这次化疗的方案也欠妥,剂量不足。其实她也并非是真正的难治性白血病。如果能采取个体的化疗方案,恰当的剂量,不是没有缓解的可能。

  听我这么一说,烟随云眼泪又哗哗地掉下来。事后她跟我说:“当时由衷地高兴,奔波了那么久,终于遇到一位不用‘试’来回答我的医生了!”

  我给她妈妈开好了方子后,告诉她,苏州一家医院的血液科名列前茅,那儿的化疗应该做得比较好。她妈妈服用我的中药退热后三天,烟随云就带着妈妈从南京赶到了苏州。

  但哪里有床位呀!排队不知要排到猴年马月。虚弱的母亲在院外无望地等待着。烟随云心急如焚。她流着泪,哀求医生、护士甚至护工帮帮忙。最后,医院的工作人员终于安排她妈妈住进了医院。

  然而,这家医院的医生坚持要她妈妈做异体骨髓移植,而这种治疗方案不是一下子能够实施得了的。于是,她只好带着妈妈,回到了南京。

  二

  回到南京后,立即开始第二个疗程。这次化疗用了中剂量的阿糖胞苷。说实话,在复发后第一次化疗失败,烟随云的妈妈已经非常厌恶化疗了。她说想在家过几天安稳的日子。但看着女儿没日没夜地奔波,满怀信心地鼓励,她不愿意泼冷水,不想给女儿留下什么遗憾。化疗前,她告诫家人,这次化疗即使不能再回来,也不许任何人责怪女儿……

  这次化疗,烟随云寸步不离地守着妈妈,记录下一瓶一瓶药液,记录下一点一滴的反应,日日夜夜,提心吊胆,精神紧绷,一点睡意都不敢有。

  奇迹发生了,以往对小化疗都反应强烈的妈妈,这次在中药的结合治疗下,整整一个疗程,精神和食欲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也没有出现以往疗程中必定出现的高热现象。

  两周后做骨穿,烟随云迫不及待地跑去骨髓室问结果。当时,她紧张得连心都要跳出来了:能缓解吗?这回还不能缓解,该怎么办呢?烟随云战战兢兢地望着医生。骨髓室的医生告诉她,骨髓完全缓解,原始粒细胞(白血病细胞)占2.3%。烟随云一个深鞠躬,转身就跑。一路上,忍不住的眼泪和抽泣声惊动了行人。跑回病房,她把这个喜讯告诉了妈妈。那个开心呀,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觉得这么长久的时间提心吊胆的脑子一下子松缓下来了。那天,她睡了整整24小时!

  接下来6个月是她们家最幸福的日子。一家人都在家中。烟随云陪着妈妈,爸爸熬着药。家中荡漾着欢笑声,时而也飘出几声悦耳的歌声。每一次骨穿都有喜讯:原始细胞从2.3%,下降到2.0%,0.5%。这是最令他们欣慰的!

  三

  然而,好景不长。8月,医生说又要做自体移植,采了外周血造血干细胞。当烟随云告诉我时,我非常惊讶:“前面不是做失败了吗?”采干细胞后,患者出现高热晕厥,进行了抢救。总算抢救回来,但出现午后低热(37-37.9℃),心率加快。

  这时,烟随云也开始怀疑医院的可信性了。妈妈病情稍稳定点,就出院了。在家中心情好多了,一天三餐的中药使她的精力一天一天好起来,但心率总在85-100之间。烟随云问我这是怎么回事,我说可能在采干细胞时,细胞分离机的循环血量要10公升,对心脏可能有损害。另外采血前要动员干细胞,对骨髓原始细胞增加可能会有影响。这样,她们战战兢兢过到12月,又去医院化疗。12月1日的骨穿显示,原始粒细胞4%。

  这次化疗用FLAG方案后,出现高热不退,体温升到40℃。医院用了多种抗生素和抗真菌药,都无济于事。医生告诉家人要做好思想准备,恐怕不行了。烟随云半夜里哭哭啼啼打电话给我。我叫她在原方中加生晒参,五味子和紫花地丁。第二天体温降到正常。这让医生们很高兴,认为是他们大剂量输液获得的成效(医生不知道患者服中药)。于是,三条通路齐上,24小时不停输液。

  不久,她妈妈出现呼吸困难,心跳加快。氧气被开到最大量。而血氧饱和度却渐渐下降。烟随云又打电话来问我:“体温正常了,但呼吸怎么更困难了?”我说:“心功能不好了,要控制输入的液体。”她赶紧去跟医生讲。但医生告诉她,千万不能减少输液!你妈妈那么难控制的发热都被我们治好了,说明这些液体中总有哪一种起作用。“但不能肯定是哪一种水,所以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冒险,水千万不能减!”烟随云将信将疑。过了几天,妈妈呼吸更困难了。她再次要求减少输液,仍遭拒绝。这时,她妈妈的呼吸每分钟40-50次,心跳150次,医生开出了病危通知,要她们做好思想准备。

  烟随云看到妈妈不能平卧,坐起来稍好些,坐累了一躺下气又憋不过来,还咳粉红色泡沫状痰。她在网上查到了这是左心衰表现!烟随云害怕了。她拒绝输液,拦住护士不让扎针,关掉已挂上的盐水夹。医生只好跟她商量:“抗感染药是不能停的,水挂多了,产生心衰也是难免的,要么将滴注改为静推,进水量可以少很多,而疗效是一样的。”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两天后,烟随云的妈妈撒手人寰。那一天,离春节还有7天。

  四

  烟随云悲痛欲绝地告诉我:

  “妈妈走的那天,护士取下妈妈身上的那么多管子,监护器,氧气罩什么的,爸爸回家去取妈妈的衣服了,只剩下我跟妈妈单独待在一起。没有了那些管子、仪器,病床边上顿时宽敞了许多。妈妈就跟睡着了一样。我爬上床,躺在妈妈身边,搂着妈妈,把头埋在妈妈的怀里,就像每次在家我和妈妈睡觉一样,闻着妈妈的味道,挨着妈妈。

  隔壁床的护工让我不要这样。说没有出嫁的女孩子什么阴气重什么的,有什么忌讳。我听不懂,也不想听懂。忌讳,忌讳什么?忌讳无非是害怕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吧,可我最最害怕,最最不愿意见到,最最难以接受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还有什么忌讳的呢?

  我知道,我能抱着妈妈的时间不多了,哪怕只是妈妈的遗体。我搂着妈妈一直到爸爸拿了妈妈的衣服来。之后,不管在太平间,还是从太平间去殡仪馆的路上,我都再也不愿意走开了。哪怕妈妈已被包起来了,我也愿意挨着妈妈坐在旁边。

  到了殡仪馆之后,我求他们在把妈妈送进冰柜前让我再看看妈妈,他们同情地拉开包裹上的拉链。那么冷的天,我的手都冻得冰凉了,可妈妈的脸居然还有温度。摸着妈妈的脸庞,我真的不能相信妈妈已经走了。我拼命地喊着妈妈,我想妈妈一定能听见她最舍不得的宝贝女儿在呼唤她,肯定会睁开眼睛看看我的……我不断地哭喊着,希望妈妈能睁开眼睛看看女儿。妈妈分明是睡着了,为什么不肯睁开眼睛呢?我哭喊了很久很久……我知道,我再也不可能见到我最爱的妈妈了……

  火化那天,我跑到焚烧炉后面,亲眼看着他们把妈妈的碎骨装进骨灰盒,盖上盖子。我把骨灰盒紧紧抱在怀里。因为我能抱着妈妈骨灰的时间也进入了倒计时,妈妈很快会被下葬了。

  我明白了,从此以后,妈妈真的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再在我身边了!

  ‘永远’是一个最令人绝望的字眼,因为哪怕时间再长,无论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一百年,只要有一个期限,至少就有盼头,有一个希望。可是‘永远’,却是连希望也没有了!”

  听完她的哭诉,我已是泪流满脸。

  看完了宁波一位49岁的复发性急性白血病女性患者后,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位患者自2008年4月10日诊断急性粒细胞白血病以来,复发2次,缓解3次,至今已7年有余。中医和化疗,硬是把她的生命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

  每次看到她,我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另一位女性患者,同样是49岁,南京人,且患的也是急性粒细胞白血病。2008年1月,她被确诊白血病,化疗5次后,于2008年9月22日进行自体骨髓移植。2010年2月20日,骨髓检查提示复发,2月22日化疗后,骨髓检查提示没有缓解,全家陷入极度无望之中。就在此时,她女儿找到了我。从那时起,她女儿的音容笑貌就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中。让我牵挂的,是她的一举一动,彰显着中华民族的孝道。一位21世纪的少女,孝心堪比中国第一孝女,2000年前投江寻父的曹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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