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专访中篇小说奖得主阿来
这几年爱植物上瘾
要记录草木与城市文化
本报首席记者 王湛
阿来 1959年生, 四川省马尔康县人。 代表作有 《尘埃落定》 《空山》 《格萨尔王》 《瞻对》等。 |
“真的吗?”阿来问。
10月21日中午12点,记者打电话告诉阿来,他获得了第四届郁达夫小说奖中篇小说奖的时候,阿来的第一句回答是上面的这句话。
在随后的采访中,他很坦诚地说,“我立刻上网查了查,《蘑菇圈》确实是得奖了。想起前两年,郁达夫小说奖曾邀请我当评委,但我觉得我也是写小说的,不太好评价别人。”
对于阿来来说,得奖当然很开心,“因为,这是在褒奖你。”
认真查了关于郁达夫小说奖的资料后,阿来发现,“原来这个奖还不好拿,大奖只给一个人,而不是一群人。而且,评语全公开,看起来很严肃的样子。”
阿来说,如今,各地都拿文化名人来命名各种文学奖项,但他很是赞同郁达夫奖的做法——要跟郁达夫的文学风格保持一致性,比如,要有诗性的浪漫。
“这是种美学上的参考,使得奖项本身能有更高的识别度。”阿来说。
小说不光是讲故事
郁达夫对阿来的影响,很早的时候就发生了。“我在学外国文学的时候,读过郁达夫翻译的德国小说。”
这次,阿来获奖的作品,叫《蘑菇圈》。
《蘑菇圈》就6万多字,却信息丰厚。“郁达夫散文中,可以看出,中文有个特点,就是一句话可以有很多意味,可以表达更隐晦的东西。所以,掌握好语言运用技巧,可以使文本更绵密。”
阿来还觉得,现在很多人认为的 “小说就是讲故事”是不对的。“如果小说就是叙事,那么,意义就会很直白。小说的丰富性,也在于语言的丰富性 、多义性。”
在《蘑菇圈》之前,阿来大概有十来年没有写过这么短的作品了。“连续写了几部长篇,就跟每天在跑马拉松似的,长篇里难免会有很沉重的东西,所以,希望自己能轻松一点,换一种轻灵的、美好的、举重若轻的创作状态。”
所以,《蘑菇圈》之后,阿来又连续写了三个中篇。“这对自己是一种放松和调剂。”
比如,阿来觉得,就像郁达夫,他的散文、小说、杂文、旧体诗,并没有很长的作品,但各种题材都很擅长。“我是愿意在不断的写作过程中,换换笔调。比如,在我的前一个间隙中,写了十几个短篇。”
这些年他对植物上瘾
藏地题材,是阿来的主要创作资源,是否有一天会跳出这个范围另作选择?
“我现在考虑的创作,还是藏地题材,因为熟悉。不过,说起来我也在大都市生活20年了,或许某天触动了都市题材也有可能。”阿来说。
这些年来,阿来一直对植物上瘾,“沾花惹草”地记录花草树木与城市的历史文化的变化。
“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只有人的关系,这导致我们和世界的关系很不完整。”阿来的理解中,世界还有别的东西,一棵树一朵花一株草是生命,河流是生命,植被是生命,大自然都是生命,都可以交流,都值得尊重。
阿来觉得自己和植物,是可以交流对话的。“看美女会心动,但看植物,愉悦而宁静。”他曾在一个春天的清晨五点半,披着星星,踏着春风,坐在西湖太子湾公园里看樱花。
他还很喜欢水,所以每年都会到杭州的西湖边小住。不过,却从来没有去过郁达夫的家乡富阳。
12月7日,在富阳的颁奖典礼,阿来说一定会来。“我在郁达夫的作品里,看到过他对富春江的描述,想去看看。”
《蘑菇圈》
写了一生守护山中蘑菇圈的藏族女人斯炯。《蘑菇圈》里的斯炯,经历了诸多人事的变迁,以一种纯粹的生存力量应对着时代的变幻无常。小说沿袭着阿来一贯的对于藏区的“人”的观照,以平凡的生命包容一个民族的历史,表露出阿来对于藏区的人的“生根之爱”。
年轻人为什么要找阿妈斯炯的蘑菇圈
丹雅从包里拿出一台小摄像机,放在阿妈斯炯跟前。一按开关,那个监视屏上显出一片幽蓝。然后,阿妈斯炯的蘑菇圈在画面中出现了。先是一些模糊的影像。树,树间晃动的太阳光斑,然后,树下潮润的地面清晰地显现,枯叶,稀疏的草棵,苔藓,盘曲祼露的树根。阿妈斯炯认出来了,这的确是她的蘑菇圈。那块紧靠着最大栎树干的岩石,表面的苔藓因为她常常坐在上面而有些枯黄。现在,那个石头空着。一只鸟停在一只蘑菇上,它啄食几口,又抬起头来警觉地张望四周,又赶紧啄食几口。如是几次,那只鸟振翅飞走了。那只蘑菇的菌伞被啄去了一小半。
丹雅说,阿妈斯炯你眼神不好啊,这么大朵的蘑菇都没有采到。她指着画面,这里,这里,这么多蘑菇都没有看到,留给了野鸟。
阿妈斯炯微笑,那是我留给它们的。山上的东西,人要吃,鸟也要吃。
……
阿妈斯炯回过神来,问,咦!我的蘑菇圈怎么让你看见了?
丹雅并不回答。她也不会告诉阿妈斯炯,公司怎么在阿妈斯炯随身的东西上装了GPS,定位了她的秘密。她也不会告诉阿妈斯炯,定位后,公司又在蘑菇圈安装了自然保护区用于拍摄野生动物的摄像机,只要有活物出现在镜头范围内,摄像机就会自动开始工作。
阿妈斯炯明白过来,你们找到我的蘑菇圈了,你们找到我的蘑菇圈了!
如今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找不到的,阿妈斯炯,我们找到了。
阿妈斯炯心头溅起一点愤怒的火星,但那些火星刚刚闪出一点光亮就熄灭了。接踵而至的情绪也不是悲伤。而是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那种空洞的迷茫。她不说话,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只有丹雅在跟她说话。
丹雅说,我的公司不会动你那些蘑菇的,那些蘑菇换来的钱对我们公司没有什么用处。
丹雅说,我的公司只是借用一下你蘑菇圈中的这些影像,让人们看到我们野外培植松茸成功,让他们看到野生状态下我公司种植的松茸在野外怎样生长。
阿妈斯炯抬起头来,她的眼睛里失去了往日的亮光,她问,这是为什么?
丹雅说,阿妈斯炯,为了钱,那些人看到蘑菇如此生长,他们就会给我们很多很多钱。
阿妈斯炯还是固执地问,为什么?
丹雅明白过来,阿妈斯炯是问她为什么一定要打她蘑菇圈的主意。
丹雅的回答依然如故,阿妈斯炯,钱,为了钱,为了很多很多的钱。摘选自阿来《蘑菇圈》
标题为编者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