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无意 后难持
——《朱生豪情书》
初无意 后难持
——《朱生豪情书》
“门前临着一条小河,常常可以望那些乡下人上城下乡的船只,当采桑时我们每喜成天在河边数着一天有多少只桑叶船摇过。也有渔船,是往南湖捉鱼虾蟹类去的,一只只黑羽的捉鱼的水老鸦齐整整地分列在两旁,有时有成群鸭子放过。进香时节,则很大的香船有时也停在我们的河埠前。也有当当敲着小锣的寄信载客的脚划船,每天早晨,便有人在街上喊着‘王店开船’。”老一辈的嘉兴人大抵是最熟悉这些场景的吧。这是著名翻译家朱生豪先生写给妻子宋清如的信中的一段,写的是他少年时代在故乡嘉兴的生活场景。而年轻人开始了解朱生豪大多是通过《朗读者》的节目,一对结婚26年的夫妻对吟朱生豪的情书。
有人说,朱生豪这一生只做了两件事,给宋清如写情书和翻译莎士比亚。那么第一件事当从他的大学讲起。朱生豪在杭州之江大学的最后一年遇见了他一生的挚爱——刚入学的宋清如。那时的他未曾想到,宋清如为了来到之江大学念书,固执地拒绝了父母为她早早定下的婚约,不惜拿嫁妆当学费也要赴杭上学。这个新派小姐带着跨越山海的勇气与朱生豪一相恋就是一生。1933年大学毕业后,朱生豪在上海世界书局任英文编辑,参加《英汉四用辞典》的编纂工作。初入社会,朱生豪渐渐发现现实与理想有着太大的差距,微薄的收入根本无法填补日益暴涨的物价。清贫乏味的生活里,与宋清如的通信便成了他生命荒原里的玫瑰。
1935年朱生豪接受了詹文浒关于翻译莎士比亚戏剧的建议。1936年春他正式着手翻译《莎士比亚戏剧全集》。他在给宋的信中这样写道,“世界到处都是一样的,既瞻望不见向前的路,也没有可以归向的地方,我总想不出我们活着是为什么。”所以到这里我相信朱生豪的翻译工作绝大多数是出于维持生计以及工作的惯性。但随着对莎翁作品的深入阅读,他渐渐走近了这位伟大的剧作家。他说“莎士比亚之所以伟大,一个理由是因为他富有舞台上的经验,因此他的剧本没一本是沉闷而只能在书斋里阅读。”“今晚为了想一句句子的译法,苦想了一个半钟头,成绩太可怜,《威尼斯商人》到现在还不过译好四分之一,一定得好好干下去。”“我已把一改再改的《威尼斯商人》正式完成了,大喜若狂,果真是一本翻译文学中的杰作!把普通的东西翻到那地步,已经不容易。莎士比亚能译到这样,尤其难得,那样俏皮,那样幽默,我相信你一定没有见到过。”“窗外下着雨,四点钟了,近来我变得到夜来很会倦,今天因为提起了精神,却很兴奋,晚上译了六千字,今天一共译一万字。我的工作的速度都是起先像蜗牛那样慢,后来像飞机那样快。”为了更好的阅读效果,朱生豪在翻译的时候经常自己在屋里把对白念出来,正是因为这样,后来的话剧舞台上,演员往往选择朱生豪的译本,他的语言更灵动,对白更自然。而这一年,宋清如在湖州的女校开始了教学生涯,工作之余帮助朱誊抄、校勘。
1937年8月13日日军进攻上海,朱生豪逃出寓所,随身只带有牛津版莎氏全集和部分译稿。他从上海避难至嘉兴,后辗转至新滕等地避难,稍得安宁,即埋头补译失稿。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进驻公共租界冲入“中美日报”馆,朱生豪混在排字工人中逃出,丢失再次收集的全部资料与译稿。他像一个战士一样在枪林弹雨中守着自己的信仰。1942年他与宋清如在上海结婚,至年底把译稿丢失的莎氏喜剧全部补译完毕。1943年1月,朱生豪携夫人回到嘉兴定居,他闭门不出,把全部精力扑在译写工作上。工具书仅有两本字典,译出了莎士比亚的几部重要悲剧《罗密欧与朱丽叶》《李尔王》《哈姆莱特》等。朱生豪于1944年离世,在生命最后的光景里拖着病躯翻译了我们现在看到的大部分莎翁巨著。他像一个莎翁戏剧的守夜人,在人生最饥寒交迫的日子里为路过此地的旅人点亮微弱而温暖的烛光。
世间最优雅而深情的爱莫过于“近着你会使我惝恍,因此我愿常远远地忆你。如果我们能获得长寿,等我们年老的时候,我愿和你卜邻而居,共度哀倦之暮年,此生之愿足矣!”
那时没有一秒钟就可以到达的电邮,等一封信漫长得如同一生,但是慢一点又有什么不可以呢?慢一点才能写出优雅浪漫的话语,慢一点才能仔细寻觅盼望的爱情接到彼此的信。“真快活,风和日暖,令人愿意永远活下去。世上一切算得什么,只要有你。我是宋清如至上主义者。” 沈育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