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船靠岸，踏上舟山普陀区的白沙岛，顿时有了几分好奇心。

　　上一个斜坡，前行几十米，前面一堵白墙，一溜蓝字，中英文，白沙岛蓝色海洋旅游开发有限公司。

　　白屋白墙，蓝檐蓝窗框。这白，就是白沙的映射。这蓝，就是蓝海的波浪。

　　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从视觉到感受，非白沙岛莫属。

　　“蓝海风情”，四个蓝字高悬白粉墙。蓝框的窗台上，盆栽鲜花摇曳着。有观景平台，有烧烤乐园。这家渔庄，是胡军杰和伙伴投资的项目之一。

　　进了茶吧，紫色的窗帘是渔网做的，不用洗。茶几是旧船木，经历过风浪的洗礼，干净而沉稳。

　　一排排火车座，此时安静，唯有一人独自饮茶。

　　三把紫砂壶，一屉茶海，若干小茶盅。煮水，烫壶，斟茶。

　　莲花瓣中的烟熏，丝丝缕缕，袅袅娜娜。

　　理着平头，眉头紧蹙，脸显沧桑，表情沉默。黑色背心，牛仔裤，高帮运动鞋。左手腕四道黑檀佛珠，左手无名指金戒指闪烁。这就是胡军杰。

　　胡军杰招呼我，坐在他的对面。

　　一包软壳中华烟。胡军杰熟练地取出一支，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我不抽烟。我愿意倾听与对话。

　　胡军杰在茶几上，摆了两个手机，一个在充电，一个用于通话。

　　二

　　胡军杰自述：

　　我是白沙岛土生土长的渔民。一九八八年，我十五岁，初中读了半年，不想读书了。我胆子挺大，下海去捕鱼，捕了五年。

　　我就想自己创业。那是一九九三年，我二十岁，上岸后，先跟亲戚，到船厂上班，学电焊，学一月，套路知道了。我租了村里旧房子，买了电焊机，开了一家小型的船舶维修店，开始弄起来了。

　　我开店十年左右，到了三十来岁。由于海洋渔业资源衰退，小渔船出海吃不消，淘汰了，换成钢质船。我是为小渔船修修补补的，修理店搞不下去了。

　　二○○三年下半年，我转向养殖，养梭子蟹。两年之后，赚了二十万元。

　　我有一个朋友洪海舟，他当时开诊所。他觉得写写病历，程序化的，他喜欢地理，那里有太多新鲜的东西。在沈家门，做旅游不是挺好的吗？加上一位亲戚，三人投资注册公司。我的钱，都是借的。洪海舟诊所关门了，不做了。码头上有房子，我们装修了三间三层楼，再花六七万元，向渔民租一条小船。做旅游，就这样开张了。

　　一年之后，接待二百个游客，一算账，收入还不够三人抽烟的。

　　搞旅游，担心开支，担心客源，每天睡不着。深夜两三点，偶尔凌晨五六点才睡。也许压力大，一年左右没睡好。连走在马路上，也想睡觉。整个人，一点力气也没有。

　　在二○○七年七月，一个星期瘦了三十多斤。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以前重一百六十斤。到普陀区医院一看，我得了糖尿病，又到舟山医院住院一个月。

　　我生病住院时，没收入，旅游还亏，家里靠老婆的八百元。她是“农夫山泉”推销员。女儿还要读书，要付学费。撑了！那时候日子过得非常非常苦。每个人背后都有一本辛酸的账。

　　我这人，命苦。苦命的人，喜欢动，与别人不一样。有的人想好好享受，在家吃吃喝喝就行了。我不喜欢这样！

　　白沙岛更原生态，不是更适合发展休闲旅游嘛！为什么不回白沙岛做一番自己的事业？

　　回白沙岛做旅游，我的想法，洪海舟同意了。我俩像兄弟一样，要合作再干！二○一一年十月，注册了这家公司，经营海洋旅游项目开发、海钓服务、酒店管理。注册资本五十万元，两人平分，各投二十五万元。

　　我只有十万元现金，近二百万元负债。我把养殖场承包给别人，从其他公司中退出股份。我还得想办法去借。

　　这“蓝色风情”渔庄客栈，原来是粮食仓库，我租过来十年。花一百二十万元改造，装修师傅是认识的，欠一百万元。添置餐具碗筷，七七八八，算上装修款总共一百七十多万元，全借的。还要造船，预算一下，要六百多万元投入。

　　洪海舟去借了一百四十四万元，对我说：“军杰兄弟，我实在借不到了！”

　　我说：“阿舟，你已经出乎我意料，行了！其他都由我来做了。你也用心了，我也用心，这不是你一人的事，是共同的事。为了把事业做好，没有藏着掖着，尽力了。”

　　资金投入这么大，我爸我妈他们吓死了，从来没有过！对一个渔民来说，上千万元，是天文数字。

　　我爸不当面骂，只是担心地对我说：“你想过没有，这么大投入，亏了怎么办？！”他私下里，骂我妈，这么大的事，不对他说。

　　我妈知道我性格，从小对我还是特别放心的，劝我说：“做事不要太冒风险，算了，儿子，能吃就好，过得去就好。”

　　我老婆也不答应，说我这样大投入，太有风险了！

　　我这个人，自己想要做的事，谁都改变不了。反正你不用借钱，我自己借！

　　人活着，并不是为了赚多少钱，钱五十万元六十万元，没什么区别，能花就行。人在这个世上活一辈子，只为钱，有什么意思！

　　人来了这世界，来经历风雨，那才叫人生！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我觉得坎坷本来就是人生。活得平平安安舒舒服服，有啥意思！作为一个男人，我要奋斗，要有事业，这是男人的尊严！

　　先做了再说。游客出海就要船，当时很急，为赶第二年十月旅游，我去跑有关部门，船证书批出，批了五条船。

　　二○一二年农历正月十五那天，去造船。造一条船，一百六十万元。先要造四条船。我造船抵押贷款二百五十万元，再向亲戚借，向朋友借。

　　造船四个月最艰苦，快撑不住了。我一人住小宾馆，每天到船上去。

　　那时，我血糖高得不得了，三角铁一碰皮肤，就破了，就溃烂，都来不及包扎。右腿上，现在还是疤。

　　造船，今天这块铁板上去，下一块铁板从哪里来？还不知道。晚上翻电话号码，找人借钱，这个借不到，再借那个，多少困难，多少委屈，有时不能用言语去表达，只有自己知道。一人躺在床上，默默流泪。

　　曾经不想干了，但想想，人家企业家是怎么过来的？人家企业家比我还辛苦，辛酸苦辣比我多了去了。这一想，就不一样了，自己又坚强起来。哪怕碰到困难，也要继续向前！

　　市场肯定有的，只是时间问题。到二○一三年六月、七月，营业额十几万元、几十万元。再下去，二○一三年营业额一百九十八万元，二○一四年营业额三百万元，二○一五年营业额达到四百万元。我的利润出来了，预计三至五年，收回成本。

　　在白沙岛，以海洋旅游体验为主。我有自己的游艇，在岛上的驳船区里，特别显眼。这四条雪白的“蓝海号”游艇，让游客上船后，海上观光，体验捕捞，海味烹调，有人说是高端休闲观光垂钓船。

　　这么多人来啊！岛上的客流量，我占了百分之五十。我客栈就这么大，人太多了，餐饮住宿就容不下。中午打电话，给别的客栈介绍，一批客人住两晚。大家可以互动。别的客栈到我船上找客源。我的船不是我个人的，是大家的，你们都有权去赚这个利润。整个白沙岛，达到共同体。国庆节吃饭排队，六七百人已预订，一天接待四五百人。

　　出海一批，两小时，一天十五趟。畅游东海，尝试渔民作业，尝到最新鲜的海鲜，吃不完，兜着走。好多人没见过一望无际的大海，出去就是公海，海水是碧绿的。

　　海钓不光是项目，还是很大的产业链。海洋旅游做得好了，有很大的发展空间。你想想看，陆地有多大，海洋又有多大！有这么大的舞台给你，为什么不去拼搏一把！

　　要做的事情很多，像特有的旅游产品。晒鱼虾，做一个品牌。白沙岛鱼干，叫老年协会去晒，我收购出售，可以带动白沙经济。

　　我在艰苦奋斗时，没人看见。我有利润，就有人眼红。两次创业，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傻瓜。我自己清楚，全部东西并起来，两人三十万现金，做到了上千万投资，已经说明了我俩的能力，成功的路已走了一大半。现在，没人说我是傻瓜了。

　　其实创业这么辛苦，偶尔有回报就可以了。要的并不是经济上的回报，生意有没有没关系，上千万投资进去，在朋友圈里得到他们的认可，不认可的话，他们不会借钱给你的。我已经证明了，真的在做事业，一个男人的尊严得到了体现。

　　我现在心里舒畅，自己有一种满足感。两件事，一杯茶，一根烟，心态很好。没客人时，上山散散步，喝喝茶。有客人时，吹吹牛，好了。

　　三

　　我说：“环岛去看一下吧！”

　　胡军杰说：“我开车送你去。”

　　开的什么车？开出了一辆电瓶观光车！白色的车头，蓝色的字：“蓝海旅游1”。这蓝海旅游一号车，顶篷敞开，三排座。

　　胡军杰招呼我坐上来，说：“为了环保，全岛没有一辆机动车。”

　　“这样好！纯净的白沙岛，绝不能受污染！”我赞叹道。

　　上岛的路，窄窄的，绕绕的，似乎在飘忽着前行。多为水泥路，也有小段青砖路，便于游客步行。

　　有一处弯路狭窄，一侧山坡茅草丛生，一侧海浪拍击，仅容电瓶车擦肩而过。坐在电瓶车上，真是捏了一把汗。

　　胡军杰把着方向盘，口气也不轻松，“这是技术活。”

　　到了观景台的停车场，胡军杰下了电瓶车，几步走到海边，默默地眺望着，说：“我在白沙住了三十年，在外面住了三年，又回来了，还是觉得这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