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捉天机，涉笔成趣

　　——蒋频国画作品赏析

　　与天马行空的书法格局相比，蒋频国画，应属后起。但观者皆称蒋君出手不凡，业已初具大家之相。其实，外人有所不知。蒋频以书名世，以书掩画，是以世人只知其书之奇，不知其画之妙。恰似东坡以文章诗词名世，书画自掩其后。

　　蒋频涉足画坛久矣。轻易不以其画示人而已。因了书法用笔之扎实功底，印学布局之穷通妙变，一旦将书道印学之理融入国画，立见分晓。蒋频模仿能力超群，却不肯步人后尘，每每借鉴他人技法章法，然后独辟蹊径自创妙局。

　　早岁，蒋频偶涉绘事，便有斩获。35年前，青年蒋频与余携手共创富春江书画院时，便已偶露画技一角。闲时，蒋频研习书法之余，兼涉丹青。某日兴起，翻阅元人画册，突发奇想：只取云林图式，摒弃倪氏造型笔墨，用自家笔墨技法重新构图，试作《五君子》如何？蒋频向来做事雷厉风行，想到就动，意到笔至。当即挥毫濡墨，即成杂树中堂一幅。画中五树，高低错落，正斜倚侧，参差掩映，各呈姿态，生机蓬勃。数笔远山淡水略作背景，天远地阔，颇有创意。细观五树，既见浓淡墨色中秀出淋漓枝叶，又见干裂秋风笔趣中亮出老辣枝干，极具把玩之乐。一经装裱，层次分明，精神抖擞。挂到鹳山脚下旅游文化商场展销，小心翼翼夹上标签润格：500元。

　　半月，少人问津。有书画院好事者徐军，索性在标价后面再加一个0，身价顿时跃升：5000元！数日后，一群东瀛使者来访，其中一位叫松下茂的长者一见此作，居然驻步不行，品读良久，喜上眉梢，慷慨解囊购去。事后蒋频掏出画款请客，小兄弟们欢呼雀跃饱餐一顿。此事已逾30余年，至今提及，仍为美谈。

　　此后多年，只见蒋频书展，未见画展。其实蒋频私下从未放弃丹青研习，广泛猎涉古今书画名宿，著书立说，精研理论，开阔开眼，拓展胸襟，积累学识，厚积薄发。与此同时，辗转各地，拜师学艺，得到众多丹青名宿亲授指点，自然积累日深。只是自己认为画技未熟，在选择方向伺机突破，火候未到，暂时按兵不动而已。

　　2006年6月，“韩天衡蒋频师生书画展”在杭州举办。韩师名贯朝野，书画印“三绝”并举，蒋频则以书名世，自然仍以书法为主，亦有九幅画作参展，俱为兰荷杜鹃野菊之属。观蒋频画作，构图布局简洁大气，造型设色狂放泼辣，与其书法风格高度一致，放笔直取，大开大合，业已初露大匠之形。

　　去年开始，蒋频在各地连续开办书画个展，画作渐多。除书法作品仍占主导地位，开始全面展示其国画新境。槐柏之类，用笔侧重老辣凝重一面，主杆苍劲，枝繁叶茂，画面十分厚重耐读。杂花图式，极尽鲜活奔放姿态，生命气息破纸欲出。

　　细品蒋频国画，即能发现蒋频画风诸多与众不同之处。

　　放开手脚写意，不拘一格构图，墨彩淋漓，野花怒放，一种前所未有的野趣奇趣，一种活泼泼的生命力量充溢期间。

　　《大漠雄姿》，横幅构图，整树亮相。一棵巨大胡杨自右下角躬身斜出向左方伸展，根部裸露，深深扎入大漠深处。一径巨大枯枝直插地面，撑住树冠。树身以枯笔劲刷，用笔狠辣弹力十足，断枝切口仰天狂啸，壮怀激烈；顶端团叶黄中带绿，虽老气横秋却生机蓬勃。大漠雄风，个性倔强，不屈不挠，耐品耐读。

　　《神树》一幅，则截取胡杨中上一段，盘曲扭结，几经回环，尽显盘桓老树特有的坚韧之性。主杆用笔迟涩凝重，虚实相生，迟涩的笔触之中大量留白。枝杆交错之间的空档，则悉数以黄褐色团块厚叶填得满满当当，密不秀风，更显其主杆留白透空之处神机妙用。那些利用主杆副枝滞涩线条预留的黑白空间，顺着盘曲扭结的主杆在密实团叶之间圆环游走，动势大盛。这种计黑当白，虚实互衬的构图之法，在此图中以极其自然的回旋之势呈现眼前，让人与太极两仪阴阳八卦旋转律动之微妙奥义产生无穷联想。

　　另有一幅《戈壁雄姿》，亦写胡杨巨物，亦取中段构图，亦呈盘曲之势。斯图右下角，蒋频利用预留空白即兴题款：“戈壁雄姿。新疆归来已逾六年，即兴忆写胡杨以遣倔强之怀抱也”。由此可见，当时经过此树之侧，面对这种生活在恶劣环境之中不屈不挠的胡场品格，心灵受到强烈震撼，与此神物必定有过一次深入灵魂的心神交流，觉得此树倔强品格与自己秉性脾气颇为相投，异乡偶遇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不忍离去。时隔六年，此情此景依旧历历在目。心中盘桓已久，其形其神，了然于胸，忽然兴起，泼墨成形，自然形神兼备。同一题材多次重写，各呈特色，各具风神，均能写出胡杨本色。此亦可谓性情中人特有之作。

　　古树之外，蒋频亦爱各类杂花，尤以木芙蓉水芙蓉为最。

　　蒋频笔下的木芙蓉，枝杆挺劲，富有弹性。花色白里透红，粉妆玉琢，惹人爱怜。其叶以大写意笔法横撇斜捺，信手挥洒，随意点缀，自然错落，有一种蓬勃向上的鲜活朝气。

　　蒋频笔下之荷，叶片多以大笔狂写，浓淡互衬，大小交错，其花以没骨法为之，大红粉红错杂，一笔见浓淡，间或用深红约略勾些花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聚散开合分朱布白把握得恰到好处。其余野菊兰草之属，多选野生之物入画，少有《岁朝清供》折枝双勾之法。笔下兰草，均外野兰，叶子张狂，四下伸展，无拘无束，花儿钻出兰叶怒放，幽香尽吐，一派天生狂野秉性，与盆栽家养之兰大不相同，馨香扑鼻，煞是可爱。这种独特画风，当与蒋频不肯稍受拘束的心性风骨息息相关。

　　蒋频以敏锐的眼神捕捉生活中花草杂树瞬间的辉煌，以高超的笔墨取舍能力将生活中那些辉煌的瞬间化作笔下心境，以熟稔的构图技法将那些生命活物安置于合理的空间，以亮丽的色彩赋于让那些即将逝去或终将逝去的鲜活生命形态凝作永恒。蒋频笔下，所有芙蓉杂卉之属，一律采其鲜嫩怒放之活泼泼生命瞬间，捕捉倩影，跃然纸上。用笔大胆泼辣，构图简洁明快，设色亮丽通透，直取生命真谛。

　　一丛野兰，从山崖倒悬处探身而出，叶片纷披，花蕊怒放，顽强生命形态呼之欲出。题曰：“从风不惜香，俯溪自怜影。空山狼藉春，半属野樵邻。蒋频即兴”。此幅《幽谷风姿》野兰图，或者可以视为蒋频珍视山野草木自然生命之心境微露。蒋频之幽幽禅心，亦可于此图内涵中略窥一斑。

　　蒋频有幅《秋酣丽影》红荷图，分外引人注目。斯图以斗笔饱醮大块花青刷出硕大荷叶，笔触横扫竖抹，浓淡松紧一任自然，复以大羊毫简笔写出红荷，没骨写花瓣，简笔勾花纹，淡墨和色点花蕊，一派天然。近处则以数片湿墨竖作嫩叶，远处稍加若干淡墨花青略作衬托。题曰:“微风忽起吹莲叶，青玉盘里泻水银”。书画合璧，天真烂漫。著名画家范曾见了，大喜，欣然命笔题款：“秋酣丽影”。细品范师款字质量，居然远远超出其自家画幅常规题字。由此可见，范曾先生对蒋频画作之器重厚爱，题此款时，凝神静气，专心至致，已经拿出了压箱底的功夫为之增色。

　　蒋频亦偶作山水。近景山崖用笔极重，笔势老辣古厚，远山淡墨横扫平抹，简洁明快，中间留出大块空白，让人产生无穷联想。再以简笔写出一叶扁舟，随波逐流，闲雅自在，清新野逸。这种画面效果，笔墨技法虽与黄子久反复皴擦迥然不同，然画面透露的超尘拔俗之禅道气息，却是一脉相承。与古人隔代相拥，互诉衷情，共享幽趣，同叙天机，亦可视为蒋频山水内涵之一。

　　蒋频之画，一如其书。捕捉天机，涉笔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