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想阻止他出这本书;审读:最好删除一些细节
丁捷一字不改,他的坚持源于国家对反腐败的信心
你以为
上面会纵容他们?
本报记者 孙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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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捷对文化的关注以及文化使命感的建立,是从新疆开始的。
2005年,作为援疆干部,丁捷任伊犁州党委宣传部副部长。在新疆,他首次提出了“文化援疆”的概念,并成为这一概念的践行者。
12年前,初到新疆,在一番调研之后,丁捷发现,中国西部的艺术创作水平特别高,但是没有市场。
为此,他做了很多工作,将新疆画家以及他们的作品往东部推荐、宣传,动员内地藏家去新疆购买画家的作品。
一系列的努力之后,新疆的艺术品,终于有了“价格”。
“当地艺术家的作品价值是一直存在的,但是没有价格。比如,一个官员去看画家的展览,看中某件作品,当地文联干部就会示意画家:赶紧送给领导,这是你的荣幸。”丁捷说,画家的辛劳创作,就这么都送掉了。
丁捷培养了一位画家,叫帕尔哈提。十几年过去了,丁捷依旧记得当年去帕尔哈提家里看到的情形。
帕尔哈提家里很穷困,他的画室是在城乡接合部的家中搭建的一个简易的棚子。“到他的画室一看,我立马就惊呆了。帕尔哈提的画,放到中国当代著名画家里面都不差。”根据自己的艺术素养,丁捷迅速给出了准确的判断。
帕尔哈提原来是名警察,因为喜欢画画,就辞去公职,隐匿边城,默默无闻。
丁捷问帕尔哈提:“你这画卖吗?”
一起前往的文联领导立马说,看中你就拿两幅去。听到领导示意,帕尔哈提自然也是赶紧表态。
但丁捷说:“我看中是看中的,但拿不行。”
随后,丁捷嘱咐帕尔哈提,把画作整一整:“过几天,我来挑。我要买十张。”
后来,丁捷利用一个星期天,只带了一名司机,八万现金,买下了帕尔哈提的十张画。
“那个地方,当时我这个级别的干部一个月工资是4000块钱,我认为帕尔哈提的一张画值我两个月的工资。当时帕尔哈提看到这么多钱,吓呆掉了,他不肯要,在那儿推搡了半天。”
从那时起,新疆年轻画家的作品有了价格。而对于丁捷来说,也是那时起,他认识到,文化是一个纯净的东西,可以赋予它价格,但不能赋予庸俗、罪恶,更不能用来谋取不正当利益,甚至被造假。
目前,丁捷和江苏的朋友们收藏了帕尔哈提五六十幅画作。但他,对帕尔哈提有个未曾兑现的承诺。
在新疆时,丁捷与帕尔哈提有一次聊天,丁捷认为,内地绘画的原始素材不如边疆好,但是内地画家的技艺非常纯熟,著名的画家也多。当时,他郑重地向帕尔哈提承诺,要带他到内地交流。
“当时他也很渴望,但是,十年过去了,我没有兑现这个承诺。”
在各种条件成熟的今天,一次画家交流并不是什么难事。然而,丁捷回来之后,经过了反复考虑。“我认为,帕尔哈提还年轻,一旦放进这个大染缸,很可能会污染他的心灵,花花世界也许会摧毁他创作之中原本纯净的东西。”
虽是遗憾,但丁捷要保有自己的初心,也要保护一位年轻画家的初心。
三年援疆归来后,对照内地与新疆画家的状态,丁捷对文化腐败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
“文化不能无底线庸俗化,物质化,为什么《追问》中这一部分叫‘风雅殇’,风雅都堕落到这个程度。应该呼唤党和政府,关注和整治艺术品市场。”
他知道,到最后,文化腐败坑的还是普通的收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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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在网页上搜索“追问”,随之跳出的不少条目是:“安娜是谁”。
安娜是谁?
许多媒体已经关注过,《追问》有一个故事叫《最后的华尔兹》,写的是落马高官与明星的纠葛。搭着《追问》大热的顺风车,不少微信公号都忙着去猜测丁捷笔下的原型。
这一点都不符合丁捷写作的初衷,他说,写《追问》,不为了写故事,而为了写人心人情人性。
在《追问》的故事开讲之前,丁捷写了《亲历:365个故事365里路》,他说——
任何故事,不管你如何定性,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我们不是这个故事的制造者,就是参与者;不是参与者,就是见闻者;甚至连见闻者都算不上,但我们一定会是这个故事的间接关联者。
丁捷也不会让阅读者猜中原型是谁。“我对所有受访者,都是有承诺的,保护他们隐私,人家才放心跟你讲。”
在上海学习的丁捷,免不了就《追问》与同行聊起。一位相熟的同行说——如果当时我知道你要出这本书,一定要阻止你。
事实上,《追问》出版之前,审读专家也提出了删改的要求。但是丁捷没有接受,“大不了不出。”丁捷说,“不改。删掉了细节,与卷宗中的案例描述还有什么区别?”
确实,由落马高官自述而出的腐败内幕,尺度之大也是前所未有。
“你以为上面会纵容他们啊。”作为纪检干部的丁捷,当然最知道国家反腐的力度所在,所以他有这份自信。
这几天,丁捷正着手准备《追问》的第二部,虽然书名不叫《追问》,但对这个时代与人心的“追问”依旧。
本报记者 孙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