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界最近真是好戏不断。北京，绝迹舞台近30年的经典武戏《酒丐》复排，一票难求；南京，第八届中国京剧艺术节正在进行中，武戏专场集中演出22个折子戏，观众爆满。

　　与此同时，武戏演员受伤的消息，也频繁传来。

　　贵阳京剧院的武丑演员范玉，在《三盗九龙杯》中做高难度动作“云里提”，从3米多高的台子上跳下时，踝骨骨折。这一幕，让身在杭州的大武生林为林，不忍又心酸——他也刚刚把女徒弟送进医院——女武生季灵萃，前几天在义乌演《狮子楼》，做一个“过包空中劈叉”落地时，右脚半月板的韧带断了。大幕一拉，林为林赶紧把她送进医院。做完手术后，小季现在回武义老家养伤，要养3个月。

　　除了小季，还有浙江绍剧团的武生杨钦锋，得过白玉兰奖，这次参加“新松计划”初赛也断了大筋（跟腱）。

　　武戏演员

　　为何那么容易受伤

　　武戏演员为什么那么容易受伤？钱报记者采访了几位业内人。

　　国家京剧院创作中心副主任池浚说，京剧的武戏本身就具有一定的危险性，是京剧艺术高难度的展示，也是对人类肢体的一种极限挑战。“过去，即使是很有名的艺人，由于经常要做危险系数高的动作，也难免受伤。”

　　中国戏曲学院表演系主任王绍军说，体育运动在科学训练、保健、伤病维护方面，措施比较齐全，而戏曲界沿袭的是传统训练方法，在肢体方面的配套保护、保养、保健医疗的手段和常识方面，要滞后一些。

　　还有一个原因，几位专家都说到了，就是比赛的“刺激”和临场发挥的“拼了”。

　　作为过来人，林为林看了武丑演员范玉受伤的那段视频后分析：演员当时可能“铆上了”。

　　这是行话，意思就是发挥超出平时的能量，“情绪上来了，起身特别高。如果有经验，都是顺着高度走，他像平地拔起，就找不到落劲了。”

　　王绍军说，参加大规模的赛事时，演员爆发的力量容易超出平时练功很多倍，“一拼之后，超出了跟腱、肌肉的承受能力，超水平发挥也是导致经络、骨骼受伤的原因之一。大筋断了，骨折了，跟腱受伤，肩膀、颈椎受伤，是普遍现象。”

　　还有一个问题，或许也是目前武戏普遍存在的问题：熟练度。

　　“很多年轻演员由于训练和演出次数不多，重复的量没有过去老艺人那么大，技术的稳定性会受到很大影响，演出中失误的比例可能会更大。”池浚说。

　　一位武生告诉钱报记者，有时整个月都在演出，但有时一个月几乎没有演出。

　　在浙江省职业艺术学院排练厅，林为林看着眼前的3个昆剧“代字辈”小武生——之前，其实是5个，后来走了2个，去学小生、老生了，“武戏难，要吃苦。这3个小孩已经很乖很刻苦了，但练功时间，跟我们这一代和上一代比，还是有差距的。”

　　林为林做了一个“拉山膀”的基本动作，小时候，这一个动作可以练三个月，老师才肯教学戏。“现在我教的这些孩子，都很懂这种慢和重复的意义。”

　　越是危险的动作

　　场面就越是好看

　　“一觉放开心定稳，梦魂千里到阳台。”林为林教到这里时，本来应该接一个“飞脚空中变卧鱼”的技巧，他小时候就是这么练的。但接下来，他却分解成了三个动作：飞脚单腿转，探海卧鱼。

　　半个多小时的《林冲夜奔》排完一遍，孩子们的动作已经像模像样了，虽然开着空调，衣服还是全湿透了。

　　为什么喜欢武生？记者问。“练的时候感觉自己特别帅。”俞昊说，一旁的黄翌也点头。

　　危险系数高的动作，不仅演员自己觉得帅，观众也觉得好看。

　　有人会问，既然有危险，能不能降低难度，比如跳三张桌子改成两张桌子？

　　“难度当然可以降下来，但武戏的价值，就在于挑战极限，也是演员追求生命的意义。”池浚说，前辈艺人积累了多年经验，才把很多东西走得很顺，这个顺，是指顺应人的生理条件，让身体能够科学运转。这是经过检验的，如果不科学，戏演不到这个程度，前辈艺人也不会有那么长的艺术生命。

　　其实这些年，戏曲界一直在追寻艺人生理上的合理性。比如这次复排的《酒丐》，考虑到安全，就没有运用“空中飞人”的技巧，因为曾出现过不少舞台事故。

　　绝技传承也需要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王绍军说，攻克难关的同时加强保护、保健、安全意识。

　　比如，中国戏曲学院的形体专业就开了运动生理学课，帮助演员了解人体正常的经络、肌肉、骨骼的构造，知道什么地方容易受伤，如何保护。而另一方面，还是要加强演员的自我保护意识，同时业精于勤。

　　浙江昆剧团武生程子明说，他平时会练俯卧撑、仰卧起坐，加强腰部力量，避免不必要的伤害，更重要的是，有难度的动作会反复做。

　　而今年的京津冀武戏展演，主办方给每个人都上了保险，林为林认为，对于武戏演员，院团也有义务为他们上人身意外伤害险。

　　去年浙昆和上昆合作《雁荡山》，一对连翻30多个跟斗的80后武生演员沙国梁、沙国栋，简直“掀翻”了剧场的屋顶。可在后台，他们一句“能不能写写我们的名字”，令记者心酸。

　　“一般的武戏演员跑龙套多，很多都是无名英雄，但他们下的功夫少吗？绝对不少！”林为林很感慨，“这是一个艰苦的行业，如果没有一份情感很难坚守。”

　　“梦想路虽远，我从未停止前行。武生二字看似简单，做起很难，我永不放弃。”前几天，受伤的季灵萃在朋友圈发了这句话，再配了一张病床上翘起大拇指的照片。

　　记者没有再去打扰她。

　　请给予每一位武戏演员再多一些的保护，尊重和关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