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悟《罗生门》：人心是最致命的凶器

　　“罗生门”出自日本佛教故事，最原始意义是指设在“罗城”的门，即“京城门”之意。由于古代日本常年战乱，许多无名死尸，被拖到城楼丢弃，年积月久，在人们心中产生了阴森恐怖、鬼魅聚居的印象，故而有了“生死徘徊”的意味。到了现代，“罗生门”演化成指“当事人各执一词，各自按自己的利益和逻辑来表述证明，同时又都无法拿出第三方的公证有力的证据，结果使得事实真相始终不为人知，事实结果一直在‘真相’与‘假象’之中徘徊，从而无法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事件或状态，如“罗生门事件”。

　　研究《罗生门》的人很多，有人说这部电影精彩在对人性的剖析，前卫在对女性意识的解读。二战后全世界女性的意识开始微微觉醒，黑泽明机敏地嗅到了，《罗生门》的故事中女性实际上是打破了日本女人固有的形象——温良、恭俭、谦让、服从。强盗企图占有她时她拼命反抗，在遭遇蹂躏后电影中有几个镜头表现出她的一种享受。后来面对这两个男人她又一通鄙视。不过这些细碎的小细节中表现的女性意识却在面对审判官时不见了，我们又看到一个卑微、令人怜悯、弱小的女性形象。这或者暗示着黑泽明对女性意识觉醒的解读或者表明在当时的女性意识的处境。其实在我看来，没有必要总把一部电影从女性意识的高度去解读，无论男性还是女性，电影中四个主要角色在自身处于危险的时刻都用同样的本能求生——自私、贪婪和隐瞒，这场命案的凶手是人性。

　　《罗生门》里最美的一个镜头，阳光穿过树林顶端倾泻下来，像舞台上投射的一道追光，打在武士的妻子身上。她坐在波光粼粼的河流边等着丈夫回来。强盗多襄丸对此是这样描述的，“我只看到了她的马在安静地吃着草，我被她那股凶猛劲儿吸引住了。但是说到底，她还是跟其他女人一样，我甚至没有去找她。”面对女神般的武士妻子，强盗多襄丸起了色欲和嫉妒之心。他在审判官面前自诩武艺高强，可是真正与武士交手的时候却上窜下跳，畏畏缩缩，最终全凭运气杀死了武士。但是等多襄丸回过神来，真砂已经趁乱逃跑。

　　而被多襄丸凌辱的真砂虽然是整个案件的受害者之一，但为了掩饰自己弃夫而逃不守妇道的事实，在审判官面前宣称对丈夫看见自己被强暴而冷冷的漠视令她痛苦万分。于是她拔出短刀让武士杀了自己。但自己因悲伤过度昏厥了过去，等到醒来的时候发现短刀叉在武士的胸口，强盗早已不知去向。

　　事实上强盗在强暴了真砂以后愿意为她负责。真砂心里有愧于丈夫，于是提出武力决战，自己会跟随胜出的一方走。不料武士是懦弱的，他表示不愿意为她冒生命的危险，并且责问真砂：“在两个男人面前出丑，你为何不自杀？！”强盗说了一句足以让武士和天底下所有自私自傲的男人蒙羞的话：“不要这样对待她，她们不是男人，她们无法克制地哭，是因为她们是弱者。”真砂看到了丈夫的无耻和懦弱，也让观众明白黑泽明意图揭示和讽刺在日本当时的年代，武士道的精神已经是名存实亡，甚至已然不如一个山野强盗。

　　在审判官面前，死去的武士附体与巫师口述：强盗在自己面前强暴了妻子。随后妻子跟随强盗并要求强盗杀了自己。为真砂感到不齿的强盗问武士如何处置她。带着对妻子的诅咒武士悲愤地拔出短刀剖腹自尽。武士维护着虚假的武士道精神，把所有罪责都推向自己受害的妻子，只因妻子失去了贞洁。置身事外的目击者樵夫声称为了避免卷入案件而拒绝说出真相，可实际上他的贪婪唆使他偷走了价值不菲的短刀，他为了隐瞒而逃避。

　　这是一部悬疑片，树丛中射进的阳光的阴暗构成影调、光线还有配乐的氛围都极具特色。 从樵夫发现斗笠、木屐、绳子到死者的双臂，镜头和配乐渲染出了恐怖气氛。可是真正让人不寒而栗的是在生死关头暴露出来的真实的人性。行僧说，人们是因为软弱而选择谎言。所以当我们遇上超乎所能的困境时，展现出的人性是最真实的，它是一把无眼的利刃，斩断一切求生的阻碍，体面地存活下来。反过来，当有人用自我牺牲去保护所爱的时候，他把人性之刃指向了自己。　　　　　　　 沈育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