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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013版:全民阅读·晚潮

蓝莓

  我喜欢蓝莓,不是因为它是当下时尚的水果;而是因为——我常记得,年轻时躺在北方森林的蓝莓树丛中的日子。

  40多年前,大兴安岭的夏天,漫山遍野都生长着这种蓝色的小野果。那时,它不叫蓝莓,叫都柿。不知道是谁、什么时候,把都柿叫成了蓝莓,把一个山野气息浓郁的果名,改得有了贵族意味。

  那时,我们住在山上的木刻楞房里。休息日,食堂开两餐饭,中间有大段无聊时间,便约了当地老乡们去山林闲逛。樟子树林里,翠绿荫凉、野果遍地。有时走累了,便躺下。低矮的都柿树丛就在身边,左手摘、右手也摘,塞进嘴里,也算填充一下我们吃不饱的肚皮。我看他们、他们看我,每个人的嘴唇都是紫红的。林子里可真安静,只有鸟儿偶尔的鸣叫,我们被淹没在都柿的树丛中,用都柿果偷袭对方的打闹声,在树林间一波波地传送,有人穿了浅色衣服,便留下了紫色的果汁痕迹。可谁也不知道,我们肚子里的水果有那么的高贵!

  老乡告诉我,都柿生长在寒冷的山地。经历漫长一冬的蛰伏,森林里肥沃的土地把精气赋予了它,夏天结出的果,看似玲珑,却如精灵般地集聚着营养。在我国,只有在大兴安岭的森林里,才能大片生长这样的野果子。小兴安岭也有一些,在山北侧。

  那是我与山林、与野气自然接近的年代。

  回到南方,并不见有都柿出售。我经常向亲朋好友“炫耀”这个生长在森林里的神秘野果。蓝色的、裹着一层白霜的、又酸又甜的小果子,常让他们觉得,在森林里扛活,也并不是天天苦难!

  突然之间,城市街头的水果店摆出了叫“蓝莓”的小果子,价格不菲。我认真地对小老板说:那叫都柿,在大兴安岭森林里到处都是,怎么卖这么贵?你们搞错了!小老板白我一眼,就像遇见了一个“乡下佬”。

  几年前,我回了一趟大兴安岭。熟悉的山里老乡,也己年近六十,他捧出一碗都柿,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白糖,说:今天请你吃白糖伴蓝莓,去了酸味。

  “这不就是都柿么,怎么你也叫它蓝莓了?”伴了白糖,都柿的酸味淡了,却也少了林子里的气味。

  “那是哪辈子叫法了,你们走后,林区里搞起了多种经营的加工厂,有了果子干、果子饮料,后来就叫了蓝莓了。”

  我们去参观了一家蓝莓饮料厂,厂房的院子里,摆了一大片盛着蓝莓的大筐。陪同人说:这都是山民上山采摘,送来的,是野生的果子,这饮料是野生果加工的。

  我们相信。车行一路,未见有人工栽培的蓝莓树丛,而此时,距离我国蓝莓栽培技术的成功,已经有多年了。我尝了饮料,有浓浓的都柿味,水汁中,还有果子的颗粒。同行的企业家,当即订购了一批。他说,现在哪里还有用野生的水果做的饮料?

  这次去大兴安岭,我感觉到了森林里的变化。但是,只要樟子树下的野都柿还在,一年复一年,这森林里蓝色的精灵,便仍然会告诉我们,森林里原始的神秘还在。浩瀚的林区就不会盲然而无奈地退化,变得面目粗陋。

  我的心里,还是害怕着野都柿的消失。

  今年初夏,去小兴安岭的伊春疗养。车在森林公路行走,两边不时看到大片的蓝莓树丛,油绿的、矮矮的、排列齐整。导游说,这是人工养植的蓝莓,小兴安岭也是蓝莓野生地,但是,现在不多了,大多是人工栽培的。你们去买蓝莓果子,要分辨野生的和养植的,特别要认清用其他果子加工的假冒蓝莓。

  去景区,大门前两排长长的商铺,几乎都在出售蓝莓。蓝莓干果、蓝莓糖果、蓝莓饮料、蓝莓饼干,包装缤纷、形态各一,仅蓝莓干果价格高低就相差百元。打开样品,有小如黄豆的、有形如葡萄的,孰真孰假,让我这个曾经口中塞滿野生都柿的大兴安岭老山人,在一片乔装打扮的蓝莓面前,目瞪口呆。在一片色彩斑斓中,哪里还有野都柿的踪影?

  终于搞清,“蓝莓”二字是这种蓝色小果子的学名,至于土名,各地还有不同叫法。北美、俄罗斯也有蓝莓分布。当它要打入市场获得利润时,便要改变自已,先把名字与世界接轨,再着意化妆一番,“都柿”太土,鲜果也走不远。于是,力图高贵而娇妮作假,便在原始森林边也突起了。

  行走于小兴安岭的森林中,白桦挺直、涧水清澈,植被的丰富要优于大兴安岭。林间绿荫匝地、清新凉爽,让人不忍离去。心中祈愿,这样的原始林能天长地久。到了林区外,到了商铺前,你就无以闲适而松弛了。

  我仍然怀念着大兴安岭,我终究在她的怀抱里曾塞满一嘴的都柿,这山林里青春和蛮野的过往不会离去。尽管都柿已被改名为蓝莓,我相信,都柿带有的森林野气和原始精魂,大兴安岭的山民不会轻易地让它流失。


钱江晚报 全民阅读·晚潮 a0013 蓝莓 2017-07-23 钱江晚报2017-07-2300007 2 2017年07月23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