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曲幽梦叹离殇

　　十点，蝉鸣渲染了夜的静谧，街上无人，江南的小镇失去了白日的繁华，安静得像个睡着的孩子，我行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小巷里，像个孤独的旅人，失了方向，满是迷茫。

　　往前，只有一尺，古老的木门已有了斑驳的痕迹，悬挂于门楣上的风铃叮叮当当，依如昨日模样，白墙黛瓦，烟雨落下，俯身向前，却终是不敢，不敢再入那没了你的世界，可徒自叹一句离伤。烟花易冷，不复当年。

　　雨淅淅沥沥地下，打湿了脚下的青石板路，不顾，不看，心之所向，永远是远方。雨落下，湿的是人，冷的是心。路灯微暗却足以照清小屋的模样。我推门轻入，小屋依旧在那儿，石墙还如当年，我凝望，我回想。梧桐树下，仿佛依旧有人对月谈心，酌茶下棋，而我也是小儿模样，懵懂无知，靠立树旁。而这，终究只是幻想。

　　沿着小门而入，屋内还是你走时的样子，一方古琴，一把折扇，这便是你一生所有了吧？我想。坐下，指尖下压，响起不成调的两声，我苦笑，都怪曾经的淘气，连最爱的曲都未曾学会。一拨，琴声掠耳而过。终究是曲终，人散。

　　打开窗时，雨已停，蝉鸣却又响起，犹记小时，厌其吵闹，与你一起夜夜捉知了。现如今，心已平，蝉鸣竟已不失为一方佳曲，清清淡淡，那是大自然的乐章。梧桐叶落，泪已两行，你可否回来，你是否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啊？

　　轻沏一壶苦茶，茶是好茶，但那味终究不同了。当时喝茶的心与如今已是不同，殊不知十年后，又是另一番心境？我眼朦胧，目光之所向是你在梧桐树下弹琴喝酒，你说那是陈年的桂花香啊，你说要留给我成年礼时喝的啊，如今终究是忍不住了吗？酒香漫过鼻尖，我的泪已不禁落下，你终究是回来了啊！下楼，向你奔去，你伸出手，依如从前，我扑入你怀中，却猛地惊醒，原来终究是梦一场啊！人去，楼空，茶凉。

　　泪还未干，我却是躺在自己的床上，不禁傻笑，外公您已走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回来？小屋也已成高楼大厦，怎会依旧？终究是我太傻罢了，借着幽暗的光一看，已十点，这夏夜里的一场梦终是醒了，梦中人怕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二)当时只道是寻常

　　人人都说苦茶苦，我却对其情有独钟。八岁那年我常居西湖边柳浪闻莺附近的一处小屋，小屋面积不大，却干净整洁，那是外公的家。外公是个温文尔雅的老人，退休后生活比较清闲，时不时种种花，品品茶，下下棋。

　　一日午后，外公泡了两杯茶，一杯苦茶，一杯甜茶。他先递给我一杯苦茶，我伸手接过，只觉鼻尖划过一丝淡淡的幽香，再看那茶，真是万倾涛中几点绿，未饮已是人陶醉。我抿了一口，却是很苦，苦到骨子里头去了。他又递给我一杯甜茶，喝完之后感觉香香甜甜，回味无穷。外公问我喜欢哪杯？我想了想，还是指了指甜茶，他了然一笑。那是我第一次品苦茶。

　　不久，外公辞世，而留给我的印象竟是他身上那与众不同的苦茶香，清清淡淡，悠远绵长。一年扫墓，细雨绵绵，雨水划过指尖，冰冰凉凉的，似是苦茶的味道。墓园外有几家卖小食的店铺，母亲问我要点什么，我想了想，要了一杯苦茶。老板一脸不解地望着我，打了一杯赤色的茶，嘴里念叨着，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喜欢喝苦茶呢？我笑笑，道：“这杯茶，祭我阿公！”那杯茶热乎乎的，捂暖了我的手，也融化了我的心。“碾雕白玉，罗织红纱。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也不知怎地，我就想起了这句话。最后是我一个人品完了这杯茶，真的很苦，苦到心里去了。但不知为何，我似乎在喝完的那一刻尝到了一丝甜意，是我的舌头出了毛病吗？我想不是，是我喜欢那苦尽甘来的味道，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喝苦茶了。茶中自有禅意：半盏清茶，观浮沉人生！用茶的完美姿态，养水的清灵洁净，用水的柔美坚韧，养茶的宁静从容。从那以后，每每品茶，我必是先喝苦茶后喝甜茶，我明白了外公对我殷切的期望与关心，苦尽才有甘来，没有人会只喜欢苦，也没有人只喜欢甜，只有苦尽甘来的味道，才是最值得回味的！当清冽碰上甘甜，当苦涩得以冲刷的一瞬间，是心头缠着的甜，多美好的味道！那一丝丝的苦，那一点点的甜，缭绕于鼻尖，萦绕于心头。在甜中寻苦，苦中觅甜，这往往比单纯的一种味道更让人回味！人生不也正是如此，只有在苦后才能得到甜蜜的人生，多好的寓意呦。苦茶，我喜欢那味道！

　　八岁的我和六年后的我品茶已是另外一种心境。八岁的我只知品茶的甘与苦。而六年后物是人非，和我一起品茶的外公也已离世，在这一杯苦茶中，我却品出了人生的甘与苦。殊不知二十年后，再品苦茶，是否又是另一种心境呢？

　　坐在夕阳里，沏一壶茶，回忆渐渐退去。悠然品茗，外公，你曾说过的话，我也越来越懂了。苦茶之苦换得甜茶之甜，笑对人生才得以苦尽甘来！ （文章略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