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恨,但不想见也不想提到他
老父亲觉得抬不起头:做了一辈子老师,这个最疼的儿子没有教好
妹妹感慨,人都是会变的,周骥阳对金钱的热切其实自己早该察觉
本报记者 吴朝香
视觉中国 供图 |
周丽名下的房子,周育才名下的房子,以及他退休金的一部分,都被执行,用来偿还债务。没有了住处,周丽开始带着父母四处借住,亲戚家、朋友的房子,无论条件好坏,能容身即可,他们在这9年内,搬了四次家。
在颠沛中,周丽的妈妈患上了老年痴呆。“精神上受了刺激。我妈性格非常要强,以前哪过过这种生活,背负这么多债务。”
这个要强的老人如今吃饭、穿衣都要人伺候,走起路来也只能一步一步往前挪。周丽给她喂药时,要反复大声说,咽掉咽掉。
“像挖了个坑,把我们活埋了”
下落不明的儿子一直是周母的心病。患病的最初几年,即便不认路不会穿衣,但下雪的时候,她还会问上一句:真冷,阳儿不知在哪里?有一次她还高兴地对家人说,今天我见到阳儿了,他说回家吃晚饭,你快去买两瓶啤酒来吧。
“我们没有说其他的,默默准备好了饭菜,心里就想着还是让她保留着曾经美好的过去。”
很多时候,周丽都在想,周骥阳怎么能做出一声不响,就这么消失掉的事?“没有任何交代,没有任何解释,这么多年,也没有一点联系。”
事发之后的那两年,她深居简出,避免和人交往,不想听到非议的声音,“都说我们也是骗子,也是的,谁会相信,连家里人都被骗了呢?”她心有恨意,“恨之入骨,对这个人讨厌到不行。”
周丽形容那时候的感觉,“像挖个坑,把我们活埋了一样,没有力气活不下去。”她不知道哥哥怎么会变成这样。
“可能离开家去读大学时候就变了吧,人都是会变的,只是隐匿太深,我们没有察觉。”周丽事后想想一些细节,觉得这就是变化,比如周母几年前胃癌住院时,他提议晚上不用陪护,请保姆就好,”当时没多想,现在总觉得亲情味太淡了。”
除此之外,周丽也能感觉到周骥阳对金钱的热切,“他的收入加上家里对他的补贴,在杭州绝对不会生活拮据。他大概是想通过这种途径,比如能挣很多钱,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吧。”
“我到了老年什么都没有了”
受到更大创伤的是周育才。这个儿子一直是他的骄傲。聪明,从小成绩又好,上个世纪90年代考上上海的大学,毕业后又分配在省级单位。
“在当年,这份工作不要太好,说说都是有人羡慕的。”周丽说父亲对哥哥的喜爱,周边人一眼都能看得出,“只要一提到他,就是笑眯眯的。他结婚、买房,或者只要说需要钱,我爸二话不说就打过去。”
但这个让周育才引以为傲的儿子,在他晚年时,给了他沉重一击。
周育才给儿子的借款都来自原来的同事,2009年,在丽水当地的论坛上,就有各种声讨他的帖子:这么大年纪了,还忽悠人;一家合伙诈骗。也有自称他学生的人惊讶,当初那么好的老师,怎么会遭遇这样的事。
“我爸觉得抬不起头,愧疚,说自己教子无方,不了解自己的孩子。”周丽说。
“我年轻的时候被评为全国优秀班主任,去过天安门合照,也做过人大代表,说起来一辈子也算辉煌过,但到了老年,什么都没有了。”周育才在一边感叹。这个做了一辈子老师的老人,穿着厚厚的棉服,带着鸭舌帽,在自家客厅里,也坐姿端正,说话声音洪亮。
儿子出事后,他一直态度坚决:周骥阳被抓,这是他咎由自取;他还宽慰女儿,我们家就当没这个人。
最近几年,周育才也出现了老年痴呆的症状,常常忘事,有时候提到儿子的名字,他还会说这是亲戚家的孩子。但前段时间,当听到周骥阳落网的消息时,周育才沉默几秒后说,“好,终于抓住了。”随后又叹了口气。
很长一段时间,周育才都认为,周骥阳一旦落网,肯定要被判处极刑了。
“我不恨了,但不想见也不想提到他”
“他逃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要面临法律的追究,何苦呢,犯了错,就要担责,如果当初出事的时候,就能站出来,承担后果,给大家一个解释,全家一起来承担这些债务,相互帮衬,生活也不至于落到现在的境地。”周丽对哥哥这种一走了之的做法不能释怀,“我只能说,这个人的人生观出了问题。”
身边也有人在劝她,说周骥阳肯定不是一开始就想骗家人的,只是做期货,有赚有赔,赔了的时候,急切想赚回来把钱还了,但最后却越陷越深。
周丽说,人如果想给自己开脱,总是能找到借口。“我现在也不恨了,以前有那么多疑问想问,现在也不想问了,就是不想见他,也不想再提到他。”
这几年,周丽的生活就是单位和家里两点一线:早上出门前,帮父母把午饭做好热在电饭煲,晚上一下班,就要急忙忙回来,做饭,清理妈妈的衣物。“我已经没有社交活动了,单位组织的活动也不去参加,哪儿也去不了。”
周育才则把照顾老伴当作自己余生的任务,他对女儿怀着愧意,“我不能拖累她,我管好老太婆,就能减轻她的负担。”
至于儿子,这个年近80岁的老人说,“我不去见他,不想见,没什么说的。”只是,这么说的时候,他的声音略略发颤。
(除周骥阳外,均为化名)
他随身带的金条从不舍得花
周骥阳是杭州首名归案的全国“百名红通人员”,浙江第4名归案的“百名红通人员”,也是迄今为止归案的全国第50名“百名红通人员”。
周骥阳1970年6月出生,浙江省委党史研究室原工作人员。2006年至2008年,他以合作开发房产项目、低价购买公司法人股、保底投资期货买卖等名义,骗取多人资金1亿余元,其中部分资金被转移境外用于操作香港期货。后经公安部门侦查,发现周骥阳在香港的期货账户在其外逃后还有资金被支取。2008年9月27日,他从原单位辞职。2008年12月24日,他疑似出逃境外,踪迹全无、音讯渺茫。2009年1月8日,杭州市公安局对周骥阳立案侦查。
他自视甚高,喜欢研究期货,实际上并没有通过炒期货赚到多少钱,却因此欠了许多人的钱。线索显示,周骥阳潜逃之前,曾经把存在银行的黄金一次性以金条的形式提取出来,有几公斤之多,价值数十万元。据了解,周骥阳确实带着这么一笔钱财,但是却从未舍得挥霍。他逃亡的日子可以说是过得非常拮据,被警方在辽宁找到时,他栖身小城的建筑工地,靠打零工生活。当过出海渔民捕鱼、建筑工地打零工……9年,东奔西走的逃亡生涯对于周骥阳而言,可谓异常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