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在窗口的幸福
依然月牙
家住梅花碑。小区老,楼房旧,楼梯陡。
唯喜,靠南的窗,有阳光可依赖。晴好的日子,流水一般的光,涌进再溢出,金色的小脚丫,在窗帘,在书桌,在地板。
暖浮生,慢时光。
倚窗,小坐,发呆。热气腾腾的人间喜悦,在窗之侧,鳞次栉比。
三月,不动声色间织就一窗鸟鸣。清脆的啼叫,草叶上的露珠,闪烁的繁星,宛转动听。
醒来,且赖一赖。一窗之隔,听鸟鸣,“啾啾”“唧唧”“喳喳”,此起彼伏,让人想起海边的浪,细细碎碎的波光跳跃,由远及近地渐次奔腾,高亢的、清脆的、明丽的,一声叠一声,风吹珠帘一般,叮叮当当。
轻轻一咳,窸窸窣窣的响亮,尘土一样,四面散逸而去。
开窗,见鸟。灰色、褐色、斑斓色的鸟儿,在玉兰、合欢的树上挪转腾跃,它们转动小小的脑袋,翘着长长的尾巴,踱步、跳跃。
拿着一本书,就着鸟鸣,读些字,倒也有趣。
作家捷罗特写着:“幸福生长在我们家的炉边,不宜到人家的庭院摘取。”微笑,沉吟。我有小窗一扇,清响一屋,幸福,触手可及。
桂树下,传来落子的声音,却是小区的老人们在下棋。
沿着窗,越过那丛桂花树,绿叶底下,一弯小小的廊。一个简陋的棚,一张小小的桌,便是老人们的棋室。老人们坐着、站着,聚成一堆,慢悠悠地厮杀。兵来将往,马行象走,或低吟,或颔首,或沉思。人生如棋,棋如人生,反反复复地推敲,时而叹,时而乐,时而悔。而,那棵开花的玉兰树,年年复年年,变魔术似地掏出白白的朵。
她说,幸福就是重复。重复地开花,重复地落子,重复地鸟鸣。
经历一场大病之后,她念叨的只是日常里的重复。每天能醒来,真好;每天能吃到家烧的菜,真好;每天能看到孩子的微笑,真好。
所谓幸福,竟是日复一日的重复。
昨日,梳头。额前的发,往后拢,几根白发赫然出现。丫头见,惶惶然。她竟双目含泪,伤心地说,妈妈不要长白发,赶紧染回去吧。
染发膏真的能让黑发重复黑发?
小小丫头,如何能懂。人生有些事,永远无法重复。好在,只是小小的头发,而已。
站在窗口,喜欢看来来往往的人。
一个中年人推着板车,高兴地走来。车上摆满美丽的盆栽:月季、海棠、杜鹃、蟹爪兰……满满当当,挨挨挤挤,花红花白花粉,看得眼睛汪起团团涟漪。他是富足的吧,竟有一板车的春天可以兜售,甚而涌起一丝儿嫉妒,恨不能将整车的花草搬回家。
他呢?守着一车的花,微微地笑。有人过来,大声地吆喝:卖花咯!又好看又便宜的花!没人过来,摆一摆盆,浇一浇水,自得其乐。
做一个寻常的普通人,也是幸福的一种。如他,种花、养花、卖花,与花草纠缠,自带清香,喜乐恬静。
买或不买,他一律笑呵呵。
我远远地望着,望不清他的面容,却无端地觉得动容,为这俗世里,每一个认真生活的生命。这生动无关学识,无关财富,无关名利,只是日常里淘洗出来的寻常喜悦,又晶莹、又明亮。
卖花的车子边,是卖菜的小摊。
菠菜、萝卜、茭白、扁豆,时令的蔬果油画一般,怡红快绿。
一对老年夫妇一起来买菜,一个提篮,一个挑菜。她蹲着,他站着。她说这个好,他说那个也不错。她起身,一个趔趄,他伸手,揽住,温柔一笑。
原来,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她。每分每秒,没有一刻疏忽。
傻傻地看,呆呆地愣。
细节里的感动,流水一般,淹没而来。所谓爱情,不在甜美的誓言,不在轰动的表白。在细水长流的寻常里。
菜摊的对面,零零散散摆着生活用品。只是一些廉价的小物件,绣着牡丹花的鞋底,蓝底白花的围裙,五颜六色的袖套,整整齐齐,有条不紊。每一件物品,关乎日常,很民间,很俗气,很生活。
买花、买菜、买围裙,你做饭,我洗碗,一起虚度光阴,一起度过柴米油盐的岁月。
谁能说,这不是幸福?
小小窗口,人生百态。生活的画面,抽枝长叶。
窗台挨窗台。左边的邻居,搬来四五年,从不见人。窗台的植物不停地换,有时是一盆郁金香,灯盏一般;有时是一盆玫瑰花,绒球一团;有时啥也不是,只是一盆番薯藤,绿意汹涌。
我也就猜到这户人家的好。爱恋植物的人,必定有一颗祥和的心。
右边的人家,窗台挨窗台。倒是常常见,有时晾着长长的素面,有时挂出喷香的熏鸡,有时铺排红艳艳的辣椒。
她晒的是幸福吧。一桌的活色生香,仿佛望得见。
晚,窗外春风荡漾,琴声悠扬。
忽得一个年轻的声音扯着嗓子在楼下,中气十足喊:某某某,我爱你。某某某,我爱你。那声音,又热烈,又直白,又那么地不知道臊。
却觉得好!
趁年轻,将爱,痛痛快快喊出来,撕心裂肺的摇滚一般,听得人,心儿一扯,一扯。
不知哪个窗口的姑娘,如此幸福,如此甜蜜?
敞开窗,将幸福请进来。
你裁剪春风,我嗅着花香,她呢?捧着满满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