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母亲（组诗）

　　文/白夜

　　◆ 母亲的小吃店

　　大雪。浙西山区

　　万籁俱寂的凌晨

　　万物都躲在洁白的大地上酣睡

　　石拱桥头，低矮的木板棚

　　一缕青烟从梦乡中袅袅升起

　　刺骨的寒风，像冰刀子

　　母亲像往常一样

　　起床，生火，和面

　　到山湾里挑甘甜的清泉

　　东方的天空刚露出了鱼肚白

　　母亲的双手

　　正使劲地搓揉着面团

　　一股馒头的醇香和着油盐酱醋

　　慢慢弥漫开来

　　◆ 阳光如布匹

　　阳光如布匹，从天空中倾泻而下

　　将整个房子都包裹起来

　　年过八旬的母亲，头发花白

　　身体硬朗。戴一副老花眼镜

　　安静地坐在阳台上

　　仔细地挑选着，陈年的豆子

　　——将混在其中的沙砾细细挑去

　　像从生活里一点点剔除

　　——忧伤

　　阳光如布匹，从天空中倾泻而下

　　年过八旬的母亲

　　静静地干着力所能及的家务

　　她已经没有太多的光阴用来拾掇

　　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

　　阳光如布匹，从天空中倾泻而下

　　这如布匹般的阳光呀

　　如母亲，在暮色中一点点褪去——

　　◆ 山核桃

　　一位母亲多年未见面的同学

　　来家中做客

　　母亲利利索索地

　　从厨房里洗了水果

　　又从柜子里

　　取出山核桃、花生瓜子——

　　两位八十多岁的老人

　　手拉手，坐在客厅里

　　回忆过去，家长里短

　　好像时光回到了60多年前

　　好像她俩都年轻了好几十岁

　　母亲

　　一个劲地要老同学吃东西

　　又拿来小锤子

　　戴上老花眼镜

　　小心翼翼地敲开几只又黑又硬的山核桃

　　像是撬开自己

　　要把历久弥香的心——

　　递给对方

　　◆ 交接

　　多年以来，我竟然没有仔细端详过

　　这个生养　哺育　默默为我

　　操劳一辈子的女人

　　她现在四肢迟缓蹒跚

　　躯体也微微躬曲

　　黑色森林，白发霜降

　　秋风初起的夜晚

　　秋寒鞭了一下我的筋骨

　　我侧过身，望着身旁另一个

　　默默忙碌的女人

　　她身子娇小，如母亲年轻时

　　手巧，利索——

　　◆ 五月，母亲

　　五月的午夜，微风轻轻吹拂

　　隔壁卧室，传来阵阵均匀的鼾声

　　这是母亲的呼吸，是五月土地淳朴的

　　气息。这么多年，她的儿子四处漂泊

　　母亲却一直没有离开生养我的故土

　　这个五月，母亲就在我的身边

　　这午夜传来的声音

　　多么熟悉，又多么陌生

　　山泉 草木 蔬菜瓜果

　　秧田和土疙瘩的气息一股脑儿涌上来

　　就如我睡在家乡的梦床上

　　一阵阵均匀的鼾声

　　让我舒坦 平静 安心

　　五月的微风轻抚

　　我想起躺在母亲怀里熟睡的旧时光了

　　◆ 母亲，清晨

　　母亲总是比大山醒来得早一些

　　她出门去的时候，太阳还躲在大山

　　后面，等待分娩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我没听见

　　吱吱呀呀的开门声，我没听见

　　山风里，此起彼伏的犬吠声，我没听见

　　但我可以想象得到。

　　孤星　残月　古巷　石桥

　　高大的古樟树，树影婆娑

　　清晨去山涧取水，是山里母亲开门第一事

　　我的母亲，出门前一定会用

　　青花头巾，包好半个世纪的偏头痛

　　等我醒来，饭菜已熟。书包和饭盒整齐地摆在桌上

　　屋里只剩我一个。水缸清澈，一张睡意蓬松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