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6点到8点，陈民都会出现在桐乡新世纪公园，打江南船拳，也打太极。

　　这个时间和地点，几乎雷打不动。很多桐乡人都知道陈民，有人会预约，有人就直接赶到那儿，为了学几套拳——小孩学长拳，女徒弟学太极，而很多男徒弟则向往江南船拳，他们都是80后90后。

　　1985年浙江省首届传统武术比赛中，陈民拿下青龙剑、陈氏太极两枚金牌，如今，他是桐乡武术协会会长。

　　更让人有些没想到的是，2015年，桐乡市被国家体育总局授予 “全国武术之乡”荣誉称号，桐乡武术以独具风格的“高杆船技”、“大督旗”、“舞方天戟”等传统项目和特色武术拳种“江南船拳”得名，目前习武人口达15万人。

　　走出了茅威涛等越剧名家的江南小城，连山也没有的桐乡，尚武之风盛行，对于现代人而言，有些意外。但桐乡有水，河港湖汊密集，名副其实的水网地区，水的暗涌，船的颠簸，或许正是桐乡人的武术文化所在。

　　一个月前，台湾作家舒国治特地去了趟桐乡，见68岁的陈民。

　　在此之前，在桐乡大麻镇海华村的林荫路上，大麻人、桐乡地方文史爱好者郁震宏在与舒国治的闲聊中，说起了江南船拳以及精于这套拳法的陈老先生。

　　“江南船拳，闻所未闻。”打拳40多年的舒国治来了兴趣。回台湾后，又委托郁先生联系，于是，就有了再从台湾来桐乡的拜访。

　　那天，陈民在公园里，打了一套江南船拳的开门拳——小四门，又舞了少林黑风刀，之后，还打了杨氏、陈氏两套太极。

　　舒国治夫妇说：“陈老师年纪这么大，动作还如此灵活，少见少见，陈老师打的太极，是我们见过最优美的！”

　　舒国治的这次桐乡之行，也引发了很多人对桐乡武术的兴趣。原来，宋代之后，桐乡出现了诸多武术世家，留下了无数传奇。

　　本周，钱报记者拜访了陈民和郁震宏两位先生，听他们讲述江南船拳有怎样的过去和现在，桐乡的江南韵味中，又有怎样的尚武情怀？

　　江南船拳和戚继光抗倭有关

　　陈民看起来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市民。他每天买菜烧饭，喝点黄酒，午睡起来练练书法，有时候帮着带5岁的孙子。

　　习武对陈民来说，好像是一种生活方式，这也是桐乡武者的生活方式。

　　最简单的例子，江南船拳的兵器是什么？你可能想不到。

　　武术很难用文字来叙述，陈民边说边示范动作——

　　“我们武术里边的单刀嘛，就是把镰刀放长放大；把船桨、扁担当棍子使；船篙就是枪，一根竹竿，前面削尖就变成枪了……这些兵器都是船上用的，有农具，也有厨具，厨房里的锅盖，拿来就成了盾牌。” 而且，过去渔妇的发髻，都是独门暗器，暗含内功与拳法精要。

　　江南船拳的出现，和水乡的生活环境有关。陈民说，这种拳术的范围基本在杭嘉湖平原，主要流行于苏州、无锡、湖州、嘉兴、常州、松江、镇江及温州等地，“整个武术套路形成是在宋以后，明清最发达，浙江的江南船拳的起因，和戚继光抗击倭寇有关。倭寇从海上来，我们就想引倭寇到河里。我们已经习惯了在船上打，他们不行，不熟悉。”如果以水系来界定，江南船拳主要集中于太湖水域，当时湖匪猖獗，百姓为保护田产，在农闲时，也集中操练江南船拳。

　　这些招式都要习武者内外兼修

　　“晓星当头即走拳”就是一个膝部亮展，“铁臂把门拦门山，张飞劈马回大营”，啪啪，其实是一个里合腿加后撩腿……陈民边念边打，桌前仅有一块小小的地方，他动作幅度不大，但几乎每一招都很快，一勾一拧，一招制胜，这也跟环境有关，船头只比一张八仙桌大一点，必须速战速决，所以更注重原地转身、翻身、腰拧体转等要领。

　　至于这些拳谱招式的名字，不是什么武功秘籍，而是一代又一代老拳师口口相传。

　　陈民8岁跟着继父练武，在湖州市达井村，这是一个拳村，每个人都会打一点，不会打整套的，但打一拳或者踢一脚的武术招式还是会一点的。“招式的每句话往往有个文学故事，如果你平时不看书，光念口诀，还是掌握不了要领。”

　　确实如此。陈民说，船拳有一大特色，是武德。练武之人，要内外兼修。

　　江南船拳的拳谱中载有“请、恭请”等动作。据《浙江省武术拳械录》统计，在47个船拳套路中，约有15个套路将“请”或类似于“请”的动作载入拳谱中。有的置于套路首部，有的置于套路中部，还有的置于最后一招。更有甚者，如地煞拳，直接将“请”作为套路的一部分载入拳谱中。

　　如今船拳“打进”了校园

　　陈民有很多徒弟。那天，高奎一直陪在他身边，高奎是位90后男生，高挑精干。还有一位徒弟叫宋孝栋，80后，从小就跟着陈民练武。

　　“武术不是打打杀杀，如果只是锻炼身体的话，每个项目都可以。但武术不一样，我们刚开始学的时候都是锻炼身体，但是慢慢时间长了之后，就会明白以武闻道，这里边有很多道的东西，中国人传统的智慧，我讲不清，但心里的感受是很深的。”高奎说。这个不可言传的东西，需要时间来回答的。

　　桐乡武术协会下的分支机构有16个，分会有14个。2010年，陈民创立了精嵩武馆，2012年更名为桐乡市青少年武术培养基地，此后他又带头创办了桐乡市青少年宫吴越武术馆，为喜爱武术的孩子提供习武场地，并教授武艺。

　　武术进校园也是桐乡一个特色。陈民介绍，桐乡的振东小学是长拳培训基地；崇福镇小学是太极拳培训基地；桐乡七中是江南船拳和咏春拳的培训基地；民合小学是江南船拳的培训基地，等等。

　　“全国武术之乡，没有学生不行，这样才能有传承，民合小学过去有4位拳师，当年最小的68岁，最大的近90岁，已经无法打整套的江南船拳，在神形兼备上也差一点。”所以，陈民跑去教学校的体育老师，再教给学生。

　　“江南船拳的实战性很强，而攻防技术，本身是武术的灵魂，不能丢。但是，社会发展到现在，实用性技击性慢慢退出来了。”陈民非常清楚关于武术的现状：“武术有一个功能是观赏性，以前注重实用性，因为你不可能在强盗来袭时，还要摆一下飘逸潇洒的动作再出击。当下武术是锻炼身体的手段，它就有表演性。”陈民认为，无论实用性，还是表演性，都是武术，没有对与不对之分。

　　陈民喜欢写书法，他的字像是“武术字”，笔笔有招，又极为优美。

　　“他们说，我把练武的招数都放在字里了。”陈民笑了起来。

　　（感谢大屋顶文化负责人、良渚文化艺术中心馆长张炎对本次报道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