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眠”日记
《十月一日晴》节选
我不想简单地给他们贴上“病人”这个标签。疾病是一部分,生活却是全部。我坐在病床边的凳子上边画画边小心翼翼地与她们聊天,在漫无边际的闲聊中似乎她们的形象开始生动起来:谁有上幼儿园的儿子,自己在家当主妇;谁有七岁的孙女,数学考了100分、语文考了95,拼音被夸读得准;谁的女儿高高大大面色红润;谁与疾病战斗了十一年,谁快要六十,谁才三十五……
我坐着,她们也坐着。来病房探视的人来了又走,笑笑寒暄,盐水一瓶瓶地吊,药片一丸丸地吞。如今,我困扰的这些难题在她们眼里都变得非常简单:能多活一天便是一天,活得开开心心就很好了。她说死不可怕,被病痛折磨着才可怕,太苦了;她说父母子女都受牵累,可她也坚持了这么久。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提到了这些话题,可她们如此乐观积极,高兴起来简直像个孩子,甚至有几分刻意的粉饰。
那位第二天要回家看孙女的阿婆讲起“明天”总是雀跃的语气,在床上坐不住时便四处溜达,聊起儿子的事与护士谈论她儿子时没什么两样。
除了光秃秃的头皮、稀疏的眉毛,我很难意识到她们是病人,她们正经历着病痛。
由于失去头发,我甚至无从判定她们的性别年龄,似乎被神化了,这些东西几乎都不重要了。
我想象死亡是从巨大洞口往上看,半边是梵高沸腾的星空,半边是漆黑的耀眼的太阳;脚下青绿麦田蔓延开去,大地从中间裂开,血红岩浆翻滚上来。她们却帮我走了出来,站在深渊边上,我看见里面安宁静谧的夜,由竹草编织的小路自各处而来汇聚在这里,人们顺着路走来,再次相遇了。
我被她们救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