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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009版:教育·作文赛

下一节,体育课 杭州源清中学高三(6)班 郑雨涵

  这是一个真真实实发生过的故事。

  南方很少下雪,更少下这样大的雪。

  数不清的柳絮肆意地翻飞又覆落。它们是白得单一甚至有点单调的,但就是有一种魔力,让人眼花缭乱,让人目不暇接。

  那飘散在半空的,是孩子们天鹅绒般的美梦啊。

  教学楼的栏杆边聚集了不少人,他们欢呼,雀跃,你一言我一语像初尝新谷的小麻雀,仿佛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大的雪呢——不过,也许确实不曾见过。

  鲍老师的办公室就在走廊的延伸处,他是早年东北调来的特级教师,年纪大资格老,学校专门为他准备有单人的办公室,一个人很清静,离孩子们的班级又很近,唯一的缺点是太冷。风是很狡猾的,专知道往你身体最薄弱的地方钻,他的膝盖很不好,所以专门备了小炉。暖炉燃起来,星火滋滋地响,他啜了一口浓茶,觉得很惬意。

  孩子们在外面的喧闹他已经习以为常,不过今日似乎不同往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鲍老师抬头看一眼桌上的课表,下一节是他的数学课,之后是体育课。他觉得这个安排有点讨厌:下午第一节课学生本就困顿,之后又是体育课,岂不是都盼着出去玩?不过他早有准备。

  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他将杯里最后一口茶一饮而尽,心满意足地咂了咂嘴,关掉暖炉,离开了这间舒适的小屋。多年的教师生涯让他习惯了提早三分钟到教室。

  “还搁走廊上傻站着呢!不瞅瞅还有几分钟就上课啦!”走廊外漫天的大雪让他一瞬间有些恍惚——他好几年不曾有过这样情绪,一时间记不清自己是在东北老家还是在这南方都市。但他的思绪回转得很快,看到蓝白见底的校服,他本能冲孩子们挥手。

  这是初三的孩子,还有几个月就要中考,1班是学校派给他带的重点班。他,他们都耽误不起。

  “算啦,算啦,下节是体育课,到时候,我们玩个够!”一个挺机灵的女孩冲边上同伴眨了眨眼睛。

  这清脆的声波被鲍老师捕捉到:“甭想着体育课,体育老师病了,改数学,你们上次的几何考成什么样?”

  话音刚落,唉声遍野。“学校里最体弱多病的居然是体育老师,这不笑死人……”一个男孩悻悻地说。

  鲍老师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一声不吭转身挪进教室。这风有点大,他心想。

  “咚——咚——咚——”他看着底下昏昏欲睡的学生,心底里横生出一股气来,忍不住重重敲击黑板,又猛然想起自己学生时代是很讨厌老师这样的举动。张了张嘴,多余的字眼却是半点没有走漏。他忍不住将心里的气长叹出来,眼睛也开始走神。

  窗外的雪已经变小了。一柱阳光不知何时穿透了阴霾,穿透了繁复冗杂的枯枝与败叶,直愣愣地射进教室菱形的窗户,在白墙上投下不规则的矩形。

  在这被阳光闪烁不尽的斑驳光影里,他看见自己那年的缤纷身影,那年院里墙角的腊梅,那年屋檐上融不尽的冰棱,那年雪地上的人儿们……

  南方的冬天总是湿冷,风不知从哪个没关严的窗户缝里溜了进来,与大气摩擦出促狭的笑声,又好像困兽在洞穴里低声嘶吼。

  窗外白雪皑皑,天空澄碧,一派银装素裹的景象。他想起青年时读到的诗句:“何时杖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他在当时便感到的怅惘,如今更胜一筹。

  下课铃按时打响。它是整个校园最有秩序的事物,虽然大家也并不全靠它遵守秩序。

  困在睡梦中的孩子猛然惊醒,抬头将他们朦胧又如小鹿般清澈的眼睛睁得一个比一个大,仿佛要借此证明自己的清醒——殊不知嘴角尚带的一抹白痕已经将自己交代干净。

  鲍老师看着未合上的讲义,又是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下课罢,下节课,体育课。”

  “鲍老师万岁!”孩子们好欢呼,好雀跃,从座位上蹦起。

  都说孩子是最好讨好的,他们想要的快乐很单纯,很简单,不咎过往。

  他看着一张张柔软的笑脸,心不知不觉有点润了。颤了颤已经僵硬的双腿,一笔一划在黑板上写下作业。他扶着墙,一点一点挪下讲台。他不在乎多少人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他想着还是严肃点好,这些孩子是毕业班的孩子了。他们,他,都耽误不起。

  他跟在流水般涌出教室的孩子们身后,回到他一个人的办公室,打开了暖炉。

  他觉得自己置身在粉色的贝壳中,身边荡漾起层层波浪,是世界上最温柔、最绵软的涟漪。

  他脚边的暖炉沙沙地响着,念着遥远而古老的诗,里面燃着的,不知道是年轻时的旧梦,还是当日时的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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