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是女孩儿
——读草白的《少女与永生》
上帝是女孩儿
——读草白的《少女与永生》
从上帝的视角俯瞰人间,只觉人类奔走往来,看不到一丝哀怒喜乐。可人类偏偏只肯对上帝袒露心事,如果上帝真的存在,她应该是女孩。这个猜想因为草白的《少女与永生》而更笃定,书里的少女仿佛生来就擅长做世界的旁观者,看得到时间在不同时空穿梭的痕迹,看得到梦境中的神秘与奇异,看得到纵横交错的回忆忽然朝一个方向涌来。
草白的读者见面会想传达“每一个他者,都是我与我久别重逢”,她说,所有其他人都有可能是我们自己,对他人命运设身处地的理解,也是“自我理解”的一部分,所以十四个故事我先打开了《我》。“二十三岁那年,我给家里写信,准备告诉他们我有男朋友的事。这种事情和要钱一样让人难以启齿,除了写信没有别的办法。”第一句话便抓住了我的神经,因为昨晚二十三岁的我也同母亲通话,谈论恋爱、结婚甚至生子,同样的难以启齿。这种羞愧感来源于我企图向一个将全部感情倾注在我身上的人表达对另一个人的期待,多少有所保留、有所渲染,尽管她听得兴味盎然,甚至帮我补充。我可能比故事中的少女更敏感,她面对男朋友母亲的盘问、赠送金手镯时表现出的局促和不安,足以带我逃离任何一段不平等的、失去尊重的亲密关系。这种少女的谨慎、多疑、小心翼翼,草白从书里一直带到后来见面会现场,以至于让我觉得读者的提问于她是一种叨扰。
《少女与永生》关于真实作了很有意思的表述,“真实是一个与视角有关的问题,你离过去越远,它就越发显得具体可信。真实或许就是被记忆反复渲染的那一部分,是无法被轻易抹去的心理刻痕,回忆导管中深厚黏滞、人事壅塞的局部”。我时常怀疑,时间在一个人身上缠绕过的痕迹,有多少是真实,我们这一秒回忆前一秒的种种,有几分接近绝对的真实?毕赣言:时间除了是线性,也可以是非线性的,可以被折叠,可以被缩短,可以被拉长,但终究,会抵达某处。伯格森也将时间分为两种:一种是科学使用的由钟表度量的时间;一种是通过直觉体验到的时间,也叫绵延。绵延就像河水一样川流不息,互相渗透、交融,汇合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永远处于变化中的运动过程。绵延从根本上来说便是记忆、意识、自由。草白的文字便是穿梭在绵延里的精灵,将回忆、梦境和想象糅合在一起,“住在家徒四壁的空间里……火光长久地映着我的脸颊,那光芒肯定还映照在我身后的墙壁上,我感到脸上粉灼灼,红彤彤……我走神了,我想拥有一个房间,一个有门,有窗,有家具的房间,一个完完全全属于我的空间,连那里的空气都是我的。”“在梦里,在母亲含糊躲闪的电话声中,无处不在。我从来没有远离。只是从这个房间转移到另一个房间,所有那个房间里发出的声响,仍不时传来,甚至比亲眼所见还要真实。”就好像每次当我看到五彩斑斓的拼贴画,鼻尖都会无端而分明地嗅出奶油蛋糕的气味,那是一种用便宜的植物奶油做的,质地很硬的蛋糕,上面有星星点点的彩条,散发着浓郁的奶味香精,小时候每次做完手工,阿姨都会给我们小朋友一人分一小块,彼时的我绝不相信会有比享用它更美好的事情,因此现在看到那些稚嫩的拼贴画都忍不住会心一笑。记忆有时候会如这般,以另一种形态真实降临。
书中的很多故事其实平淡而琐碎,甚至那些人物如果真实存在,自己都回忆不起来的细节,少女却用自己的视角,如上帝一般逐个拼接出长长短短的镜头,竖起了人物,浪子哥哥、突然失踪的表叔,有命途多舛却努力生活的堂姐,出售经文的九十一岁的祖母、早逝的父亲,还有管“我”要《红楼梦》的女房东……我不确定所有读者都能在这本书里遇到久别重逢的“我”,至少能遇到一个在写作中自愈创伤、阻挡厄运、凝固时间的少女。
草白:原名麻华娟,笔名草白,1981年8月生。浙江三门人,现居嘉兴。2008年开始散文创作,在《散文》《散文选刊》《西湖》《文学与人生》《读者·乡土版》等杂志发表散文。散文作品《居住地》获嘉兴市政府文艺新人新作奖。2010年开始写小说。短篇小说《木器》获第25届台湾联合文学小说新人奖短篇小说首奖,出版小说集《我是格格巫》、散文集《童年不会消失》等。
沈育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