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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0004版:桐庐·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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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堡:历史的丰碑

  本刊特约撰稿人 孟红娟

  一

  世界上,最柔性、最令人向往的品性物质莫过于水了。温柔如水,上善若水,行云如水,一清如水……水,世间的至善和至柔。然而,水,有时就像无情的猛兽,残暴地吞噬人畜生灵,给人世带来无尽的沧桑和伤痛。水,在至美与至恶间转化,它有时让人赞美、膜拜,有时让人敬畏、害怕。历史上大禹治水,化害为利。秦国蜀郡太守李冰建都江堰,从而使“凝聚过智慧的汗珠与卓绝的远见,灌溉了历史,灌溉了民族,灌溉了古诗,灌溉了良田”。

  我的家乡分水,有个叫南堡的小村庄,在20世纪60年代末,因遭遇一场百年一遇的洪水,最后化为历史星空中的一座永恒的丰碑。南堡村,后因于21世纪初建分水江水里枢纽工程,村民与印渚库区的移民一起搬迁到桐庐县的其他地区,村庄遂永远地从桐庐县行政地图上消失,成为一抹让人怀想、再也回不去的天溪湖里的景致。

  有了分水江水利枢纽工程,分水江里的水更清更幽了,天溪湖畔的树更绿更高了,而曾经跟大寨村齐名、以“泰山压顶不弯腰”精神闻名于大江南北的南堡村,则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为纪念这座历史的丰碑,分水人在分水文体中心建造了一座“南堡馆”。

  南堡馆由原先的一幢平房改建,它低调地隐居在古树遮日的浓荫里。馆内进门正面的一座浮雕,逼真地再现了当时洪水汹涌而来的气势和灾难降临时南堡人战天斗地的精神面貌。

  黄水滔滔的泥墙上,七个红色大字“泰山压顶不弯腰”赫然在目。一棵经洪水肆虐后歪掉了的苦楝树,洪灾后全村唯一幸存的树,伸展着凄楚的枝叶,似在无声地诉说它曾经历的那场噩梦,它甚至不愿去回忆那场噩梦来临时的情景。几位村民,有的捧着毛主席雕像,有的扛着劳动工具,跟随拿着“红宝书”、挥手向前的村支书迎战洪灾。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村民们脸上的表情是凝重的、刚毅的,透着不向自然低头和屈服的倔强以及重建家园的信念和力量。

  绕纪念馆一周,对南堡村的具体地理特征、灾难降临的情况和灾后南堡人的精神风貌有了大致的印象和轮廓。

  南堡村在分水镇沿分水江上行四公里处,分水江道在这个地方拐了一个急弯。以前,江水在这里冲出了一片江滩,南堡村就在这个江滩上。由于地处江湾,每当汛期,分水江上游的洪水往往会取直道漫滩而过。世世代代的南堡人便常常在与洪水的斗争中求生存、谋发展。

  各种小灾,南堡人已司空见惯,可是一场历史性的灾难和悲剧于1969年7月5日降临。那时,天目山区连下了十多天暴雨,分水江上的洪水汹涌而下,直扑下游江滩的南堡村。起初,南堡人以为和往年一样,只要逃到地势高的房屋上就能躲过去,谁知,这次洪水对南堡人竟是灭顶之灾。

  这场灭顶之灾后来被命名为“七·五”洪灾。洪灾间,七天累计降雨量达333.9毫米,其中7月5日当天达182.4毫米,洪峰流量达每秒12000方,为百年一遇。洪水滔滔,滚滚而来,瞬间吞噬了南堡村。全村共224户,有219名村民被夺去生命。1500亩良田,有的被泥沙淤没,有的连根卷走,400亩良田变成卵石溪滩,全村只剩下半个灶头、半间屋架和一棵苦楝树。从此,这组数字勒石刻铭般定格在灾难深重的南堡历史上。215名遇难的村民名单(还有4名无从考证)也在南堡馆里被刻在黑色庄重的大理石碑上,供后人怀念。

  二

  那场洪水爆发时,我还在母亲肚里。当我懂事时,常听奶奶和母亲回忆“七·五”洪水发生时的情景。那个天呀,就这么破了,漏了,天上的水呀就跟瓢泼一样往地上倒来。村里的水库灌满了,决口急泄,洪水穿过田野向后溪奔去,直扑下游的分水江。

  村干部冒雨在漆黑的夜里,敲起急促的锣鼓声,号召村民从家中撤离。全村老老少少,戴着笠帽,穿着蓑衣,披着尼龙布,扶老携幼的,在雨夜中急急忙忙往山上转移。怀着我的母亲挺着大肚子,淌着洪水往山上爬,踮着三寸金莲的奶奶也由父亲艰难地背上山。村里的老人都说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这么大的水。

  我家的老宅自然被洪水侵袭。后来我想,假如我家的老宅没经历那场洪水的摧残,可能不会这么早就推倒重建。那座老宅,可是我童年的乐园,它曾怀藏了我多少少女的梦想!几天后水退了,我的一位同村小伙伴于那时出生,他母亲就为他取名为“水平”,以示纪念。

  后来据村里的老人说,那一夜,分水江沿岸的很多村民因来不及撤退和转移,连一个念想都没有,就被汹涌而至的洪水生吞。南堡村是当时受灾最严重的一个。

  几十年后的一天,我看到一幅桐庐画家吴根才先生,我的老乡大哥“猫友”的画作《印象富家》。《印象富家》还原了老富家在“七·五”洪灾发生前的村景村貌。画面上,竹排河流、耕牛水田、古树老屋、茅棚小庙、山峦云雾、田塍秧苗……一幅灾前的田园诗画呈现在人们眼前,让熟悉老富家的人们禁不住怀想被洪水冲毁的家园和逝去的时光,充满了浓浓的乡愁。听根才说他的父亲也是死于那场洪水。洪水冲毁了他家的老宅,老宅坍塌,根才父亲被倒下来的屋柱压着,就再也没有起来。

  三

  无情的洪水吞噬着无辜的生灵和美丽的家园。南堡馆里,艺术家们用一幅幅连环画,为我们展示了当时南堡人面对灾难的举动和精神面貌。透过这些连环画,我看到了以下镜头:

  村支书李金荣和李文和领着群众首先冲向地势最低的溪边电灌站,为了抢救群众,李金荣被倒坍的屋架压在水下,可是,他心里关心的还是群众,李金荣把群众一个一个地拉上一株苦楝树,双手紧抱树身,自己却没有上;王金焕同志为了抢救集体财产、抢救群众,他三过家门而不入,重新奔回村里,按门按户检查群众是否都已安全转移……这些感人的镜头只是其中的几个而已,更多的则已深深地刻在南堡人的心头和记忆里。

  洪水肆虐后的南堡村满目苍夷,被冲成一片废墟。南堡人在李金荣的带领下,深入开展“农业学大寨”群众运动,他们在苦楝树下学习,在废墟上召开重建家园的誓师大会。他们发扬“泰山压顶不弯腰,双手开创新南堡”的大无畏精神,克服“吃无粮、住无房、穿无裳、劳动无工具”的重重困难,开始艰难地生产自救。洪水过后,更是积极地向“石板”地进军,修复田地、重建家园,提出“英雄不吃靠天粮,战胜老天爷,气死海龙王”,“粮食生产一年自给,两年有余,三年建设新南堡”。第二年,南堡人民就向国家上缴了几十万公斤粮食。经过一个冬天的苦战,在分水江上游滩边筑起了一条4米高、700迷长的“胜天坝”——这是南堡人不向自然屈服的宣言。

  完成抢收抢种后,社员们开始有计划地翻盖新房。他们自力更生办起砖瓦厂,几个月就烧出17万块砖瓦。他们还利用山区木材优势,很快建成一批简易住房、加工厂、校舍、猪圈等。这年的国庆前夕,社员们都搬入新居。

  南堡人面对灾情生产自救的壮举得到了各级领导的关怀和全国各地的支援。1970年6月3日,人民日报头版发表了一篇长篇通讯“泰山压顶不弯腰”,报道南堡大队在“七·五”洪灾后恢复生产的事迹,高度评价他们艰苦奋斗、不屈不挠、“泰山压顶不弯腰”精神,杭州和分水分别建起了“泰山压顶不弯腰展览馆”。一个月内,仅浙江省59各县就有10万人次参观南堡,提出了向“南堡人民学习!”的口号,使南堡成为全中国“人定胜天”的一个样板,也让“泰山压顶不弯腰”成了当年最响亮的词语。“南堡精神”在中国大地广为流传,一度家喻户晓,深入人心。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分水江这条蛟龙于21世纪初被分水江水利枢纽工程彻底制服。南堡村和库区里的其他村庄一起,遂静静地永远地沉入了天溪湖底,化为记忆的彩蝶翩翩而飞。

  以后每逢回老家,车过天溪湖畔的山腰,我都会减慢车速,深情地朝碧波荡漾的天溪湖凝望。(本文作于2017年1月10日。今年恰逢南堡“七·五”洪灾50周年,为回顾当年历程,纪念南堡“泰山压顶不弯腰”精神,今刊发此文以飨读者。)


钱江晚报 桐庐·人文 m0004 南堡:历史的丰碑 2019-08-16 10799571 2 2019年08月16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