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作被，天上月缺。12月14日深夜11时，沉沉“睡”去的见义勇为英雄张雪领，终于回到故乡——山东郓城。

　　高速口迎接的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接英雄回家！”此后，高昂的喊声，夹杂低低的啜泣声，此起彼伏。

　　灵车驶入郓州大道，一块“好汉郓城”宣传碑，像是对张雪领短暂人生的最后评语。

　　五天前，800多公里外的杭州，为了营救一名跳河的姑娘，他舍身入水，不幸遇难。

　　那一夜的杭州

　　天寒水冷

　　12月11日，如果不是因为猝然离去，这本是张雪领生命中极普通的一天，甚至令人雀跃。

　　七格闸在杭州下沙西南，离江不远。向东北步行不到百米，就能看到他家小区的保安岗亭。往日，张雪领深夜加班回家，会和保安胡叔打声招呼，然后大步上楼。

　　他知道，家里，妻子张婷婷正陪着3岁半的儿子“惊喜”，小家伙非要等着和爸爸说上一声晚安，才肯睡去。

　　这天，张雪领的脚步或许格外轻快与匆忙——2017年3月开始，他和姐姐在杭州共同创业。今年年初，公司上马了社区新零售项目，他负责市场、渠道。最近，这家创业公司迎来上升期，每个月都有好几场招商会，出差和加班成了张雪领的常态。那天，大姐张春梅去了青岛谈生意，他和二姐说好提早下班，让连续加班的员工们也好喘口气。他买了螃蟹，答应妻子7点回家，给家人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19时40分，他刚在小区外下车，就看到远处七格渠上女孩翻身下河。同行的女伴慌了神，也想翻过护栏，跳河营救。张雪领赶忙上前拉住女孩。桥下闸口大开，60厘米的落差下水流急速涌动，在黑暗中传来哗哗水声。

　　对岸几次试图下河无果后，他绕回到七格闸闸口位置。有目击者说，女孩当时已沉入水中，情势相当紧张。张雪领简单报警后，就翻过铁栅栏，跳入水中救人，很快两个人都没了踪影。

　　急救车和消防车随后赶到。搜救人员在水闸平台上找到一件白衬衫、一条牛仔裤，一双皮鞋和一部手机。裤兜里的身份证证明了它们的主人：张雪领，1990年2月11日出生，山东郓城人。

　　3小时后，在晃动的灯光和不断来回的打捞中，张雪领的遗体终于被发现。他身体僵直，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白色T恤和黑色秋裤，水草贴在脸上，已没了呼吸。

　　他想让家人享福

　　让家乡人多赚点

　　12月12日，是网购的“双12”，也是郓城县西南郊的彦张庄村赶大集的日子。村委会门前大道，挤挤挨挨的电三轮临时支起货摊。人群熙攘，热闹不断。

　　68岁的村民王凤兰没有赶集。一大早，她和宝贝孙子通完电话，听起来，小家伙不太高兴。紧接着，村主任又带着人上门探视，说是要了解生活情况。她热情迎客，心里却有些打鼓，“是不是出啥事了？”

　　她给子女打了几通电话。每天和她视频的小儿子，一个上午都没回音。

　　她在微信里急切地问：“雪领，你是不是出事了？我知道你忙，你看到回我一声就成。”

　　王凤兰家中有5个子女，张雪领排行老幺。16年前，王凤兰的丈夫突遭车祸，瘫痪在床，至今只能拄着双拐。失去顶梁柱，张家陷入困顿。所幸，几个子女都挺争气，考上大学，出外打拼。而最让王凤兰骄傲的，就是小儿子张雪领。

　　去年，张雪领告别出租屋，搬进在杭州买的新房。他几次把二老接去，让年逾古稀的老人也能享享福。前段时间，他又喊二老上杭州。他说：“等过完年，你们把东西一收拾，就跟着我在杭州定居吧！”

　　这几年，张雪领的事业有了起色。他把原先在外打工的二姐、表哥和几个侄子都带到了杭州，有的就在他公司里帮忙。他的新零售平台渐渐壮大，400多名合伙人加入。不久前，他找舅舅探讨，怎么才能通过微信小程序，把优质的土特产送到消费者手里，“让乡亲们多赚一些。”

　　他的脸那么凉

　　希望他暖和点

　　张雪领的老家，就在村道边的小弄里，一枝枯藤从墙门伸出。大门上的“欢度春节”，还是张雪领去年回家前贴的，如今卷着边，蒙上一层厚厚的尘土。

　　12月13日，几个姐妹还是没能瞒住两位老人。前一晚6点，还不知情的王凤兰打通了大女儿的电话，却被告知：“雪领为了救人，淹水了。”

　　“那有没有下手术台？”王凤兰还怀抱最后一丝希望。

　　电话那头，大姐张春梅先是沉默，而后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张家院子里，几个闻讯赶来的老邻居搀起瘫软的老人，生怕她心脏支撑不住，连夜送到了县里的医院。只留下三姐张玉梅，独自守着空荡荡的小院子。

　　“妈妈一直哭了十几个小时，昨晚上连打了两针镇定，才睡了一会。”早上，母亲的状态稳定了些，张玉梅才敢回来拾掇拾掇，“好让雪领回家再看一眼。”

　　小院不到十米见方，红砖外墙上没有涂漆。平常两位老人住的堂屋，如今有些冷清。张玉梅站在屋内，她在村外的板材厂工作，负责把树皮粘合成板。听到消息后，来不及换下沾满胶水的运动鞋，就匆匆赶来。

　　她一边送走前来慰问的乡亲，一边颤抖着手，摘下堂屋里挂的照片。

　　照片里，有几个兄弟姐妹过年时的合影，有张雪领大学时和小侄子的合影。最显眼的位置上，摆着一家三口的合影，张雪领捏着儿子的小手，露出浅浅的笑。

　　担心母亲睹物思情，张玉梅狠下心藏起弟弟在这个家生活的一切证明，“过去家里穷，其实也没留下什么东西。”她打开堂屋左边的小房间，那是为了张雪领结婚重新装修的。

　　张玉梅抱起一床羽绒被，“结婚到现在，一共也没盖几次。”她想给弟弟盖上被子，好让他暖和点。

　　姐姐们说，在殡仪馆摸着弟弟的脸，感觉从来没这么凉过——张雪领救人当天，刚下过雨的杭城气温骤降，水面温度逼近零度，湍急的水流很快将他淹没。

　　再过整整2个月，张雪领就30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