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缺少了水,江南的历史或许会完全不同
刚柔相济,水为何是江南文化之魂
本报记者 王湛 通讯员 方诗琪 刘苏蒙
如果缺少了水,江南的历史或许会完全不同
刚柔相济,水为何是江南文化之魂
提及江南,水村山郭、烟柳画桥、“小桥流水人家”的经典景致总会立刻浮现在眼前。
古往今来,文人墨客对江南的描绘和赞誉往往绕不开水。有“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明艳生动,有“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的闲适空灵,也有“人家尽枕河,水巷小桥多”的宁静恬淡。江南这个诗意的指称,在水的滋养下更显丰富的意蕴。
浙江省社会科学院的杨建华教授介绍说,水文化是江南文化的重要组成,是江南文化之魂,在数千年的历史中,已然深深浸润到社会、文化、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文明因水而生
经济因水而兴
“水是江南的一张经典名片。”杨建华说,在江南文化漫长的发展历史中,水的地位不容忽视。
江南地区气候湿润,降雨量大,造就了水系发达、江河密布的自然条件,这也为千百年来水文化的成长奠定了基础。从新石器时代到早期文明社会期间,江南一带曾先后出现萧山跨湖桥文化、余姚河姆渡文化、嘉兴马家浜文化、青浦崧泽文化、良渚文化等早期文化。这几支前后绵延四五千年的文化间,在经济形态、生活习俗方面存在着较大的共性,其中最显著的特色就是以水为核心。
仅从命名中看,湖、河、浜、泽、渚……都离不开一个水,如良渚的“渚”字,本义即为水中间的陆地。
到了隋唐时期,世界上最长的人工运河——京杭大运河逐渐建成,江南水系更为完善,扬州、淮安等运河沿线的城市也因此成为当时中国最繁荣的地区之一。
随后,江南依凭江河海陆之利,开拓海外商业贸易。隋唐时江南贸易就远达日本与南洋,五代吴越国时期已开辟了与多国的海上商贸航线,最远可至阿拉伯国家。两宋以来,江南很多城市更是建成了东南重要的对外通商口岸,例如温州设有“来远驿”、“待货驿”以接待外商,杭州则被欧阳修描绘为“四方之所聚,百货之所交”。
明清之际,在这样开放、兼容的条件下,“西学”最早从江南输入中国。明末年间,江南的徐光启、李之藻、杨廷筠等人,就是最早主张学习西方科学、探索富国强兵之术的重要成员。
“江南地区,文明因水而生,市镇沿河湖而建,社会经济也因水而兴。”杨建华说,“如果缺少了水,江南的历史或许会完全不同。”
衣食住行都与水相关
水文化浸润到江南生活方方面面
杨建华指出,水对江南文化的浸润之深远,可以从江南地区人民生活的方方面面中找到例证。
江南地区温热湿润,雨量充沛,水网纵横,非常适宜稻谷生长。早在8000年前的余姚井头山遗址中,就有碳化稻米出土。距今7000年前的河姆渡文化时期,该地人们就成功种植了籼稻。久而久之,形成了与中国北方截然不同的“稻作文化丛”。
在菜食上,河湖交错的江南盛产鱼虾螺蚌,这些鲜美的水产也成了江南人的佳肴。
河姆渡遗址中就发现了许多淡水鱼骨,马家浜文化的圩墩遗址中也能看到堆积成层、敲去尾部的螺丝壳。西晋文人张华称“东南之人食水产……龟蛤螺蚌以为珍味,不觉其腥臊也。”《盐铁论·论菑篇》中记载“江南人美蠃(螺)蚌。”
此外,江南人擅长以水为媒,用蒸、煮的方式烹调美味。在马家浜文化、良渚文化遗址里,都能看到一种置箅(竹制的蒸架)蒸食的鼎和釜。“渐渐地,食稻啖鱼、煮蒸做饭成为江南人生活习惯中的重要组成。”杨建华说。
江南人很早就掌握了纺织技术。在良渚文化的湖州钱山漾遗址中,出土了迄今为止世界上最早以家蚕丝为原料的绢片、丝带之类的织品,这些织物都是先缫而后织。而缫丝工艺需要大量的水,到了战国秦汉时期,沸水煮茧已很普遍。
水文化还影响了江南地区的建筑形制。古时江南人架竹木为屋,分上下两层,上层居人,下层养畜置物,底部悬空,有效防止了地面的潮湿。这种建筑在杭州水田畈等新石器时代遗址中都有发现。直到今天,我们在浙江境内还能见到这种形制。
杨建华介绍道,如果说古时中原地区的人们是造车打破了地理界限,促进了诸国融合,那么江南人正是以船征服了水堑阻隔,扩大了文化交流。越绝书·纪地传》中说:“越人之性,以船为车,以楫为马。”到春秋战国时期,吴国、越国造船技术不断进步,甚至可以制造海船,与中原诸国作战。
“江南百姓的衣、食、住、行都离不开水,可见水文化对江南文化的影响之深远,地位之重要。”杨建华笑着说。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江南风情文化如水般刚柔相济
杨建华说,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水文化还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江南地区独特的人物风情和文化内涵,赋予它们刚柔相济的特点。
在小桥流水、吴侬软语的江南,自然形成了一种空灵流动、诗化浪漫的文化氛围。梁启超在《中国地理大势论》中说:“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吴楚多放诞纤丽之文,自古然矣。”他认为,相较于长城饮马的北人之气概,江南草长,洞庭始波,才是南人的情怀。
“水有一种至善至美的品格,它宁静、恬淡、包容,体现着一种轻灵、飘逸、富于想象的气质。”杨建华说,“江南人既有这样的情趣,也不乏雄俊、耿介的个性。”
历代典籍史书总评价江南人为“柔而不屈,强而不刚”,“人性惠柔,善进取”。吴越多秀民,但江南人也爱持旗踏浪、闯滩弄潮,这种对水的征服,铸就了他们的冒险精神与慷慨气节。
江南人的想象和浪漫情趣使得他们习惯以诗化的语言去思考事物,表达情感,因而,该地区的文学创造早已萌芽。其中历史最久的代表性诗歌应是记载于《说苑·善说》里的《越人歌》:“今夕何夕兮,搴中洲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后人将这种江南民间歌谣称之为“吴愉越吟”。它像水一般的纯真温婉,袅娜空灵,与中原“雅”、“颂”诗典重质朴的特点截然不同。
春秋以后,江南的“吴愉越吟”逐渐流传至全国。汉乐府诗集中的吴声歌曲、魏晋时期由谢灵运首创的山水诗、南朝梁萧统的《文选》、宋词、元杂剧、明代汤显祖的《牡丹亭》、明末清初的《桃花扇》、以及在江南兴起的昆曲、越剧,都可说是吴愉越吟的传扬与再创。“它们都是江南水文化的艺术呈现,是诗意的瑰宝。”杨建华说。
水,撩起多少人的情思,吟出多少瑰丽的诗篇。江南由水铸造,由此而形成了江南人特定的历史发展、生活方式与风情文化。在杨建华看来,水是江南文化之魂,无碧水则无诗画江南,无碧水则无人文江南,无碧水,则更无世界性的经典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