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的你比年轻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情人》这个开头，好像是为丘索维金娜写的。

　　西班牙男篮的保罗·加索尔、法国赛艇的兰斯加、美国女排的法塞特、中国羽毛球的林丹，这些奥运会冠军本来想站好2020东京奥运会最后一班岗。受疫情影响，东京奥运会推迟一年。这些老将们对自己一年后老胳膊老腿还能不能折腾没信心，纷纷宣布退隐江湖。

　　身高1米53，体重44公斤，刚过了45岁生日的丘索维金娜，要比他们坚强和乐观得多。奥运会暂停对她来说，又多了一年可以精雕细琢自己的撒手锏：体操项目中难度和危险系数最高的动作普娃跳，明年再博一次。

　　眼下，丘索维金娜正在美国休斯敦一个训练中心闭门苦练。馆内大喇叭里循环播放《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红莓花儿开》之类苏联老歌，丘索维金娜一次次助跑、翻腾，掉进海绵泡沫里，地板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她的教练博金斯卡娅，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苏联和独联体国家队的队友，不可思议地摇摇头：我怀疑二十多年前，我都做不出这样的动作。

　　二十多年前，博金斯卡娅是女子体操世界的皇后，她会被自己当年的队友惊呆，对体操一知半解或者一窍不通的旁人情何以堪。体操是对年龄最不友好的运动，极少有男选手年过30，女选手年过25岁还能处在巅峰。人的柔韧性、协调性，到25岁以后就开始无可奈何地退步，女子体操运动员十五六岁出道，二十出头就得考虑退役，完成生长发育、读书学习之类的补课，能参加两届奥运会的都不常见。

　　45岁还备战奥运会，苦练死亡之跳，这样乘风破浪的姐姐，足够惊世骇俗，大概近乎博尔特60岁时100米跑进11秒，马拉多纳70岁时鱼跃冲顶，乔丹80岁时扣篮吧。一个45岁的大姐感叹：我正在犹豫，要不要配副老花眼镜，加入社区广场舞队。都是跳，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丘索维金娜是个神迹。她出道的时候，是代表苏联队。1992年第一次拿奥运会冠军，是代表独联体队。代表德国出征北京奥运会时被世界广为所知。2013年叶落归根，回到乌兹别克斯坦。七届奥运会她全部出席，像邮差一样准时。在体操赛场，她从娃，变成姐，变成妈，现在，快变成奶奶。如果《天龙八部》的天山童姥生活中真有原型，这个生于乌兹别克斯坦的奇女子，是最接近的人。

　　丘索维金娜的故事，曾经在中国家喻户晓。北京奥运会时，代表德国参赛的她当时33岁，因为高龄而引人关注，她的幕后故事随之被挖出来，让人不胜唏嘘，也让人耸然动容。“你不痊愈，我不敢老”，这八个字蕴含的母爱如汪洋般宽广。

　　1975年5月出生的她，本来也是按常人的轨迹生活的。21岁时嫁人，24岁时生子，2000年悉尼奥运会后已解甲归田，过起相夫教子的日子。然而2002年时，三岁的大儿子阿里舍患了白血病。这个变故让岁月不再静好。她和丈夫变卖了车子和房子为儿子治病，费用还是杯水车薪。山穷水尽的丘索维金娜唯一能想到的是：复出，争金牌，筹医药费。“一枚世锦赛金牌等于3000欧元的奖金，这是我唯一的办法。”

　　体操不是职业体育项目，无法发家致富，过去不是，今后也不会是。想靠比赛赚钱，丘索维金娜是空前绝后的一个，她马不停蹄，四面出击。从26岁开始，她向全能型选手发展，有些巡回赛甚至参加所有单项比赛，增加夺取金牌的概率。对她来说，儿子就是全部的生命，他不痊愈，自己只能拼下去。

　　复出的当年，她就在世界杯总决赛中获得跳马金牌、平衡木铜牌，一年后的世锦赛上，28岁的丘索维金娜使出自己命名的动作——丘索维金娜跳，如愿夺得世锦赛金牌。对她来说，这个冠军的意义，就是儿子的救命稻草。

　　赛场上老树发新枝，丘索维金娜越战越勇，儿子的病情却陷入困境。乌兹别克斯坦是个穷国，医生如实相告，以当地的医疗条件，没法治好她儿子的病。陷入绝境的丘索维金娜向世界求救，德国同行伸出援助之手，她举家迁到德国，她训练比赛，儿子在科隆医院治病，后来加入德国籍。

　　之后的故事全世界都知道了。她在德国呆了八年，儿子三年化疗、五年观察与恢复，病情逐渐稳定，她自己的疯狂训练也得到了回报。北京奥运会上，身披德国战袍的丘索维金娜享受到了主场的待遇。中国观众和媒体让她感受到亲人般的温暖，当她用自己命名的动作夺下跳马亚军，中国观众报以雷鸣般的掌声。

　　北京奥运会期间，李宁代表自己的基金会向这个坚强的女人捐赠了2万欧元。对于这个33岁还奋战在奥运赛场的同行，前体操王子充满敬意，还有些不信。李宁问过她：你真的参加过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我们差点儿同场竞技。实际上，李宁在汉城奥运会之后的第二年退役，1988年的汉城奥运会他便力不从心，当时他26岁。

　　三十多年前把丘索维金娜选进苏联国家队的教练亚历山大德洛夫回忆，当年对这个小个子姑娘第一印象是她的眼神。她有种倔强、不服输的精神，是块料。但对她身上不可思议的能量还是没想到。“每过四年，她的动作好像都有进步，像工匠打磨自己的产品一样。”

　　丘索维金娜过了风华绝代的年华，也不再身轻如燕。骨架有点宽大，法令纹和眼睛周围的细纹密密麻麻。毕竟，和她同台的女孩们，要小她一辈，甚至小她两辈，跟她们在一起，她甚至有点像幼儿园里接送孙女儿的奶奶。北京奥运会时，德国媒体就称她是体操奶奶，可能有点调侃，也有尊敬。

　　三年前，丘索维金娜入选体操名人堂，是唯一享受这一荣誉的现役运动员。年轮在她脸上留下沧桑，但她的心依然年轻蓬勃。

　　对那么多帮助和祝福过她的人，丘索维金娜只想说感谢。明年46周岁的她出现在东京奥运会跳马赛场时，我们对她除了感谢，还有祝福，愿岁月善待这个坚强伟大的女子，愿她享受今后岁月里每一天。

　　七贤

　　普娃跳

　　普娃跳，是一组以俄罗斯选手伊莲娜·普罗杜诺娃的名字命名的跳马组合，她于1999年首次完成了这一动作。它是体操项目里难度系数最高、危险系数也是最高的动作，又名死亡之跳：Vault of death。

　　普娃跳要求运动员高速冲刺、前手翻上马，空中翻腾两圈落地，它对女运动员的速度、腾空高度要求极高，电光石火间不能有丝毫的闪失，否则要么扣分，要么受伤。

　　由于“普娃跳”危险性极高，体操界曾多次呼吁禁止这一动作。目前，世界上只有5个人完成了“普娃跳”，她们是：俄罗斯的伊莲娜·普罗杜诺娃、多米尼加的佩娜·阿布鲁、埃及的穆罕默德、乌兹别克斯坦的丘索维金娜、印度的迪帕·卡玛卡。

丘索维金娜七次奥运参赛记录

　　●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代表独联体参赛，摘得女子团体金牌、自由操第七名

　　●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代表乌兹别克斯坦参赛，个人全能第十

　　●2000年悉尼奥运会，代表乌兹别克斯坦参赛，未进入决赛

　　●2004年雅典奥运会，代表乌兹别克斯坦参赛，女子跳马第23名

　　●2008年北京奥运会，代表德国参赛，女子跳马亚军，个人全能第九名

　　●2012年伦敦奥运会，代表德国参赛，女子跳马第五名

　　●2016年里约奥运会，代表乌兹别克斯坦参赛，女子跳马第七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