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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003版:小时·人文读本·文化故事

战地摄影、画报编辑、战争史整理
16岁走出萧山的高帆拥有诸多身份

几十个牛皮纸箱里
看得到昔日的坚强

上图:高帆在野外拍摄
下图:高帆在解放区
本版图片由高帆摄影艺术馆提供

  战地摄影、画报编辑、战争史整理

16岁走出萧山的高帆拥有诸多身份

  几十个牛皮纸箱里

  看得到昔日的坚强

  本报记者 马黎 通讯员 郭楠

  “在今天,我们和无法亲临现场的他们,共襄盛举。”高帆摄影艺术馆开幕的日子,高初这样起了头——他们,“站”在他的身后。

  这句开场白,仿佛两个现场的叠加。

  他们——高初的爷爷高帆,奶奶牛畏予,在革命的战火中相识。2020年6月,93岁的祖母也离开了。在简单的告别之后,全家在6月7日上午来到萧山南阳的水文站,把骨灰撒入钱塘江。2004年,也是6月,高帆去世后的某一天,也是这样的场景。

  高帆和牛畏予以这样的方式又相聚在了一起。

  “这是16岁即投身革命的远行游子高帆,埋于心中并不轻易表达的对于家乡的深厚感情。这样的情感使得我们全家感怀和铭记,纪念并践行。”

  爷爷不爱说话,他的话,在3个身份里:战地摄影师,画报编辑,中国革命相关历史的整理者。

  他的现场,在战场。而高初的现场,在爷爷留下的十多个牛皮纸箱里,在自己每天出门必须要带的十块硬盘里。

  16岁奔赴延安

  萧山走出来的战地摄影家

  香樟坞里水,丹枫赭山石。这幅高帆的书法,诗里嵌入了一个地名:赭山坞里,这是他生长的地方。

  高帆16岁离开萧山,他心里的家乡,可能是一只小瓷杯。瓷杯比一个小孩的拳头还小,安放在独立展柜里,上面印有荷兰风车图。旁边的纸盒包装上贴了一张纸,是高帆的字:母亲留下的遗物,姐姐保存至今。八三年交我带回北京。现姐姐已作古(卒一九九二年十二月 八十一岁)。

  高帆小时候,母亲高氏用的就是这只杯子——当时家道已凋零败落,母亲却珍藏着这只外销瓷杯。

  高帆原名冯声亮,抗日战争暴发后,他改名“高帆”,随母姓,奔赴延安。

  “沧流未可源,高帆去何已”。离开后,高帆回乡的次数不超过一只手。他就读于抗日军政大学和陕北公学,学业结束后,主动要求跟随一二九师先遣支队至太行前线。当时陕北公学的校长成仿吾在高帆的笔记本上题字:“前进,中国的青年!”

  1945年8月23日,中国共产党和八路军光复了华北重镇、察哈尔省省会张家口。不同的部队都进入这座城市,郑景康和高帆在这里重逢了。

  郑景康,那时在《晋察冀画报》工作。

  “小老弟,”郑景康一直这么叫他,“走,下馆子去!”

  他们去了张家口最好的酒楼。郑景康是富家公子,那天,为了庆祝胜利,他当掉了手上最后一个金镏子。而高帆呢,从太行山下来,去理发,头上的虱子掉了一地。理完后,去照相馆拍了一张照。这张相片就躺在展柜里,高帆理了一个很帅气的头,头发后梳,像电影明星。

  展厅里,高帆有一页笔记的背面,写了两行字:生命不息,战斗不止。每一个在战地摄影时期的优秀摄影师,至少参与过十几场甚至几十场战斗,多次负伤。有一位叫高粮(音)的指战员,河北人,后来就转而干上摄影了。但如果随行部队的指战员阵亡了,他就会顶上去指挥作战。

  癌症晚期还在编图文集

  8位老先生天天来家里上班

  高帆说,自己是个编画报的,他没有那么在意摄影师的这一重身份。

  新中国成立后,在艰苦的战争年代用鲜血和生命保护下来的原始底片存于《解放军画报》,高帆和同事们一起,将这些珍贵的历史资料保护、整理,陆续主持编辑出版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图集》等十余种党史、军史的图录和画册。

  高初说,爷爷不但是拍摄者,还是保存者、整理者和发表者,他替一代人在做这样的资料留存。

  2004年,高帆已是癌症晚期,但他不肯去医院,在病床上主持编辑第二野战军大型图文集《天下之脊》(8卷本),完成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书稿内容审定。

  编辑部就设在家里,每天上午9点,《解放军画报》几位七八十岁的老编辑,拎着包,坐着公交来家里上班。

  奶奶很不开心,两个80多岁的老人开始闹离婚。

  而还是高中生的高初就帮着订盒饭、跑腿复印、裁剪图片,干得烦了甚至想去上奥数班,因为这样就不用呆家里了。

  不管高初多不情愿,在家里上班的这些老先生,是中国摄影领域里的金字塔尖,小助理不知不觉间,已经完成了专业训练,知道一张好照片长什么样。他在那时开始学摄影。

  该怎么拍照?高初问过奶奶,奶奶只说了三个字:侧逆光。他又问爷爷,高帆丢给他一本伦勃朗的画册。

  “我爷爷就是个不太爱说话的人。”高初摇头笑,“我跟所有老先生聊得都比爷爷要多。”

  不丢一张纸片的爷爷

  和沉浸文献研究的孙子

  高帆的档案意识非常强,什么事情,都会写在纸上,不轻易丢掉一片纸。这一点,高初显然继承了。

  家里有很多信封。小信封套大信封,信封上是高帆的标注,大信封装在纸箱子。高初看着一屋几十个牛皮纸箱子,爷爷给自己打下了一个好基础,这是爷爷的一生,也是自己的起点。

  但他马上意识到一个问题,底片的保存情况非常糟糕。理论上,每过几十年,底片就要做一次化学上的维护,否则几年之后,底片会反银,起化学反应,上面消失的细节会越来越多。

  战争年代,随军摄影师大多是在小溪里把底片冲了冲,药液不一定能洗干净,就挑在竹竿上跟着部队行军了。等底片变成小照片,摄影师写上一些简单的文字,包在马粪纸里,就送往画报社。这样的底片先天不足,更脆弱,高初要抓紧扫描“救”这些原件。

  他还注意到,马粪纸很容易受潮,跟底片粘连,这么一来只能在水里洗,马粪纸一化开,字也消失不见了。4万张底片里,有1万张是“死”的,一个字都没有。

  所以,更重要也更难的拯救,是考证。

  当时冲印胶卷,摄影师没有天平,全凭手感抓药、配药水。高初根据底片不同的化学冲洗状况,推断拍摄者。

  这好比破案。比如,他推测这是同一人冲洗的,就请那位老先生 来看看照片,再听他讲述,这样又救出一批“死”掉的照片。

  2009年到2011年,高初在中国摄影出版社工作,一来就参与了“口述影像历史”丛书项目。但他想要的,和别人不同。别人要的是8000字,以及摄影师的代表作;他要的是50次采访、50个小时的录像,以及摄影师珍贵的回忆。

  这样集中的口述采访,一直持续到2014年,他调到中国美术学院后,现任中国美院院长高世名给了他非常大的信任和支持,特意在校内建立了中国摄影文献研究机构。

  2019年,高初又率先建立国内第一个公立美术馆的摄影部。在这些工作中,他和国内外几十位同事探讨,勾画出一张中国摄影如何往前走的蓝图。

  如今的高帆摄影艺术馆,也是中国美院和萧山区政府在摄影领域的一次共建合作。

  这里,并不是谁的个人成就展,每一张照片里,也不仅仅是摄影的审美和视觉经验——那些战地场景,那些战争年代的生活,遭逢的不仅仅是摄影师个人,而是整整一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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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1-31 钱江晚报2021-01-3100017;钱江晚报2021-01-3100018;钱江晚报2021-01-3100019;22038003;22032329|;22032328 2 2021年01月31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