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无所有

　　聊赠一枝春

　　中国足球向来不缺浑水摸鱼的和投机倒把的，只缺宋卫平和徐根宝那样认死理的。

　　要是中国的职业俱乐部二十多年来，都像绿城这样过日子，竞技水平会不会是另外一番景象不敢设想，但至少可以省一半的钱，成百上千亿。

　　一块钱现在可能买不到一个肉包子，但可以买下三个中超俱乐部。

　　永远争第一的国安俱乐部（为便于理解，暂用改名前的叫法）一个月前挂牌卖，标价一块钱。

　　两周前天津泰达求收购，一周前江苏队等买主，谁有诚意，拎包入住，不要钱。

　　中国中超、中甲正经历刺骨的倒春寒。苏宁在夺冠后三个月弹尽粮绝，留下一桩悬案：算夺冠三个月后倒闭，还是倒闭前三个月夺冠？

　　一个运作了近三十年的联赛，没有谁真正赚过钱，窟窿还越捅越大，放在其他行业，太魔幻现实主义。而这一天现在才到，则是清醒冷酷的现实主义。

　　假如限薪、改名风暴三年前到来，苏宁就不会花5000万欧元转会费、1200万欧元年薪请巴西外援特谢拉。

　　没有特谢拉这杆洋枪，江苏球迷去年可能享受不到中超冠军的美妙，但今年也可能不用忍受关张打烊的痛苦。

　　对苏宁来说，在特谢拉和其他外援上花费的7亿，是笔天文数字。苏宁宣布足球停摆的当天，它的股票一字涨停，股民作出最热烈的回应，和球迷冰火两重天。

　　去年秋冬之交，绿城俱乐部就热了起来，想来试训、入伙的中超、中甲球员络绎不绝。随着新赛季临近，来探口风的球员更多，包括不少从绿城走出另谋高就的旧部。

　　这些浪迹天涯的游子，遭遇刺骨寒风、居无定所的时候，最怀念的还是自己最初停泊的那个温暖港湾。

　　投身职业足球的第二年开始，绿城就是中国足坛的另类，俱乐部投入不大，球员薪水不高，那些刚崭露头角、身价呈上升走势的年轻人，合同快到期就和其他俱乐部眉来眼去，一直是常态。

　　对这些想往高处走的年轻人，绿城俱乐部几乎不设障碍，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由不得自己，断别人财路的事，绿城一般不干。

　　但对那些愿意把身价降一半回归的旧部，绿城这回真爱莫能助。即使拦腰砍半，那些报价还是太高，更主要的是，球队一个萝卜一个坑，实在没有空缺。

　　对那些一块钱甩卖的俱乐部来说，鲁迅的《论雷峰塔的倒掉》末尾那段比较适用：莫非他造塔的时候，竟没有想到塔是终究要倒的吗？活该。

　　在中国足球门口闯进恒大这个陌生人后，中国职业足坛开始年复一年上演石崇、王恺式斗富，直到外援身价5000万欧元，国脚年薪2000万人民币，没有20亿投入别想夺冠，没有5亿别想保级。

　　很多年里，量入为出省吃俭用的绿城职业俱乐部，都是异类。因为待遇寒酸，绿城留不住人，厚道点的球员家长好合好散，俱乐部赚笔转会费。

　　不讲武德的年轻人，和经纪人上下其手，和豪门俱乐部暗通款曲，钻政策空子，一挪窝球员自己年薪签字费千万，辛辛苦苦把娃养大的俱乐部拿十几万的培养费。

　　国内青训做得持久、认真的绿城，一直留不住人。五六年来出走的绿城青训球员，可以凑满一支完整的中超阵容，而绿城自己一直为重返中超苦苦奋斗。

　　退潮的时候，才知道谁在光着身子游泳，谁在浑水摸鱼。

　　中国足球向来不缺浑水摸鱼的和投机倒把的，只缺宋卫平和徐根宝那样认死理的。如果中超限薪、改名风暴早一年来临，宋卫平也许不会退出中国足球。

　　要是中国的职业俱乐部二十多年来，都像绿城这样过日子，竞技水平会不会是另外一番景象不敢设想，但至少可以省一半的钱，成百上千亿。

　　资金推动型的中国足球，价值只剩下投机，说得直白点，就是各种政策红利，而限薪、改名后大逃亡，源于这个游戏的投机价值锐减，甚至枯竭。

　　所有足球老板都声称自己爱足球，但每年几亿甚至十几亿的投入，除了来自国企的直接拨款，来自上市公司的拨款或发债，有几毛钱来自老板自己的口袋，是心照不宣的行业共识。

　　所以世界排名七十开外、各级国字号多年进不了亚洲前八名的中国足球，职业联赛的投入能跻身世界前六，一家年利润六十亿的国企，肯投二十亿去争一个中超冠军。一个上市公司每年亏十亿，几年来还会无怨无悔砸钱，直到高层忍无可忍、拍案而起。

　　那些靠三五千万欧元身价的外援点缀、靠十几亿人民币砸出来的中超冠军，事后看来，更像花亿万钱财放一晚烟花。

　　该走的总会走，该来的总会来。千万年薪的韦世豪在一档节目里坦承，自己出口转内销，是因为在国外踢不出来，国内诱惑又这么大，钱这么多。原本不咋样的国外同龄人越踢越好，是因为他们没有退路。

　　现在开始，中国职业球员也要做好没有退路的准备了。有点替那些突然失业的球员惋惜。诚如中国足球一座孤岛的绿城，都无法为那些落难的旧部提供一个栖息之地。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