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记忆
裘七曜
那天晚上我跟朋友聊天,在手机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我看到一个陌生的手机号。我轻步走到回廊处,接起电话,却听到了一个似曾熟悉的声音。凭我的直觉,这声音在记忆深处曾深深地萦绕过;只是,在岁月的苔藓覆盖和尘封之下,或许,我正在慢慢遗忘……但当我听到这温和亲切的声音时,我的内心便涌动起一股不可抑制的喜悦,并滋生着一种难以言状的情怀。
我小心翼翼地问:“您是谁?”他说我是你小学班主任卓芳通老师,这些日子我在报纸的副刊上看到了署名是你的文章,然后通过别人问到了你的手机号。接着,老师用满心欢喜的声音问我:“这些文章是你写的吗?”我期期艾艾、略略小声地说“是”——就像小时候一样不敢从容不迫地回答老师的问题。
自然,老师在电话里“大大地表扬了我一番”。我带着美好的心情谦虚着、并连声祝福老师一定要健康长寿。而记忆里冒出来的却都是带露的花朵,它让我湿漉漉的眼睛装满了一个少年微张而又蓬勃的天空。
卓芳通老师是我的启蒙老师。头发不长,眼睛有点大。穿着那个年代的中山装,上口袋插着两支钢笔,清风拂面,谦逊随和。闲暇之余常扛着锄头去干农活或哼着歌儿去钓鱼——所以说卓老师有农夫的质朴,钓者的快乐,更有歌者的灵动。
他既教算术又教语文,偶尔还能蹦蹦跳跳拍着手掌和我们一起做游戏,而且是能用普通话讲课的老师。卓老师原在奉化的松岙乡中心学校上班,由于工作需要,他携全家来我们这个三面环山,但又面朝大海的小渔村来支教。
卓老师住在村医疗站旁的小平房,左边是村大礼堂,我们放了学总爱去大礼堂门囗玩。譬如在地上划了一格一格的正方形,用单脚把一块小石子在格子里来回踢,好像是叫“上房子”。
卓老师家养了几只小鸭子,看到我们玩得欢,它们也总爱“嘎嘎”地过来凑热闹。我“上房子”上得忘乎所以,结果把卓老师家的一只鸭子踩死了。我先吓懵了,然后落荒而逃。第二天怯怯地到了学校,低着头不敢看卓老师,而卓老师过来摸摸我的头,温温和和地微笑着,什么也没说。
我舒坦了口气,如释重负。
那时候的孟夏,中午我们不喜欢去学校午睡,却总爱偷偷去水库光着身子嬉游畅耍。对此,每个老师处理的方式是不一样的。
譬如,有的老师立马命令一个高年级的同学去把我们的衣裤全部抱回来。于是,当这位高年级的同学接到这样“光荣而又不艰巨”的任务时,无疑是喜上眉梢的。他先狂奔而去,快靠近水库时又成了一个“侦察兵”,猫着腰,专注着,匍匐前进……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抢抱我们的衣服,然后大声说我奉××老师的命令来收走你们的衣服……话未完,人已在“千里之外”,还扭头看看乱作一团的我们。
而卓老师总是自己赶到水库旁,来回走动,提醒大家:“××同学,马上上来,再不上来就通知家长了。”那时候的我们总会私下议论,卓老师就像一位慈善的牧羊人,在“成群结队的羊群里”其言谆谆、其意切切。
小学毕业后,看到同学都骑在牛背上去牧牛,我铁定了心也要去牧牛——是哟,做一个快乐的牧童,多惬意啊!老师和父母的劝阻都无济于事。只是,一年以后我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又重新去上初中。后来父亲告诉我,是卓老师找了乡镇初中的校长,帮我打的招呼。否则,我只能继续牧牛。所以,受卓老师当年之助,迄今依旧铭记于心。
小时候的同学在部队转业后把家安在异地。有次在“美篇”里看到卓老师的大女儿写的《大埠,最美的童年记忆》,被感动得泪流满面。也许,他想起了年少时的种种往事,后四处寻问卓老师的行踪,得到消息后又要拉着我前去拜访。
卓老师现已年逾八十,所幸的是还算健康,只是腿脚稍稍有些不便。有学生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在浓酽的亲情间师生抚今追昔,相谈甚欢,却又感慨万千。
辞别时彼此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只见卓老师和师母始终在挥手告别。
□裘七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