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宋寻宋丨沿着宋人的足迹，去凤凰山一探古人的巧思

　　“月岩望月”的奇观，它在

　　我是小宋，我在浙江寻宋。

　　作为文献学专业的90后，我想寻找当代生活里的宋代。上一期我去了太庙广场，从考古学者杜正贤先生那里，知道了太庙遗址考古发现的经过，知道了皇城根二十三坊以前的繁华。同时亲身感受到这个社区浓浓古早味。

　　中秋佳节来了，据老杭州说，以前杭州看月有三处佳地：平湖秋月、三潭印月和月岩。前两者位列西湖十景，游人如织，但月岩我却没怎么听说过。这次，我决定去月岩一探。

　　杭州市上城区中山南路，是南宋的御街——南宋皇城中轴大街，就在太庙广场的边上。

　　南宋《咸淳临安志》中有一张皇城地图，根据考古发现和古地图，我从太庙广场一路往南，一路感受古与今重叠的坐标——

　　太庙广场是太庙，六部桥是三省六部衙署。一到凤凰山脚路路口，附近建筑山墙上四个颜体楷书大字“和宁门外”，对面还有个和宁饭店，不用问，这里是御街尽头、皇宫大内的北门——和宁门。穿过凤凰山脚路，相当于纵穿了皇宫大内，宋城路路口则是皇宫南门丽正门的位置。

　　进入宋城路，一路往凤凰山进发，相当于沿着皇宫大内南墙往西。我从凤凰山拾级而上，前往月岩。

　　寻找月岩奇观的那些古人

　　山路两侧树木茂盛，寂静无人。直到半山腰，竟然偶遇了著名考古学者杜正贤教授，他准备探访圣果寺。

　　杜老师告诉我，凤凰山上的圣果寺（也作胜果寺）和月岩，已经在南宋皇宫大内的外面，刚刚我路过的山脚处，是大内西南小门的位置。但这里仍是皇家的御苑，根据南宋《咸淳临安志》，月岩是禁军殿前司的地方，当时有“介亭”，亭后有“冲天楼”，“极海江湖山奇伟之观”，在楼上一边可以看到西湖和群山，另一边可以看到钱塘江和入海口。

　　我找到了月岩。

　　这是一堆造型奇特的石头。如同一团云，靠近顶部有一个洞，古人说中秋夜晚，站在地上透过洞口望月，月与月洞完美契合，可称得上中秋望月的奇景。石上刻有篆书“月岩”二字，是1999年恢复景观时，请当代书法家刘江先生所题。

　　月洞左下方有一块1米见方的方块，春夏苔痕重，字迹看不清。根据书上的记载，这里是一首宋代的七律诗。其中有一句：“捣药声繁驱白兔，漏天孔正透清风。”

　　作者是南宋末年的陈天瑞，他是咸淳元年（1265）进士，台州临海人，是南宋初名臣陈公辅的后人。

　　诗的结尾本有落款，今天看不清了，但是200多年前的清代学者阮元，看见了。

　　他在《两浙金石志》中记载，“至元癸巳仲春望日江干后学雪江陈天瑞题”。这一年是1293年，农历二月十五，也是月圆之夜，距今728年。

　　传说月岩是南宋皇家的指定赏月点，皇帝时常带着大臣和嫔妃在这里赏月。

　　月岩在古人诗文中记载不少，名气也大，最晚从明代开始，就有不少人专门跑去打卡了。

　　郎瑛是明中期的藏书家，比唐伯虎年纪稍小。“吾杭江干凤凰山，有石如片云……”这个杭州人看到前人有关月岩的游赏记录，听说只有中秋的月亮才与月洞契合，八月十四或者十六都不行，其他时候更不能。这么神奇吗？郎瑛不太相信。嘉靖十七年（1538）中秋，郎瑛叫上友人，一起去山上看月了。结果呢，“观之果然”。他回家后，把这件事写在了《七修类稿》里。

　　郎瑛之后，大书画家李流芳也慕名而来。他原籍徽州，祖父是卫所指挥使，堂兄在安吉任知州。李流芳在嘉定长大，常到西湖游览，边游边画，画了不少杭州美景。

　　李流芳到凤凰山游览，画了一幅《胜果寺月岩图》，在画上还写了题记。他此前游过西湖十景之一的“双峰插云”，作《两峰罢雾图》。等他来到凤凰山，他发现凤凰山的岩石“奇秀”，更胜过双峰插云，其中月岩“尤为奇胜”。

　　不过这位从嘉定来的画家，也留下了吐槽：不知是谁，在这里树了个“绰楔”（木牌楼一类）挡在月岩前面，又在石上刻了些道学先生的字，李流芳直言不讳：“可笑。”又补了一句“石丈无灵，见污伧夫。”意思是，石头没有生命，却被没文化的粗野人侮辱了。

　　所以，他要画这幅画，为月岩“洗垢”。

　　明清人对月岩非常感兴趣，之后陆续有名人留下诗篇，分享自己的打卡感受——

　　明代王阳明描述它“凉月穿东壁”，清代沈捷也感叹“以月嵌月窦，分毫爽焉。（月嵌入月洞，分毫不差）”清初，圣果寺超乾和尚写过《凤凰山圣果寺志》，他提到月岩“群玉瓣瓣攒立，宛然如削……”

　　一对80、90后师徒的7次测绘

　　古人说的中秋之夜满月与月洞完美契合，果真如此吗？今天还能看到吗？

　　90后蔡玉婷是浙江农林大学风景园林与建筑学院的学生，80后鲍沁星是她的老师，师生几人连续3年中秋夜探凤凰山，看到了古籍上的景观，并进行了测绘。

　　2014年3月，他们第一次来到月岩测绘。附近草木茂盛，月洞被草堵住了，他们清理了杂草，为观测做好准备。

　　近半年后，他们等来了中秋。但是这天天气多云，月亮快到月洞时被乌云遮住，没能完成观测。但根据月亮的大概位置，他们确认了月亮确实会经过月洞。而观测“月岩望月”这一奇观的位置，正是在月岩前六边形水池。

　　为了准确地验证这一观察，他们用虚拟天文馆软件画出了杭州地区中秋节月球的运动轨迹。经过科学模拟，他们发现月球在中秋夜晚20点到22点，都会经过月洞。

　　果然，2015年中秋，他们再次来这里时，天朗气清，成功观测到了“月岩望月”的奇观。

　　第三次，2016年中秋，他们碰上了“莫兰蒂”台风，夜间降雨，没有去成。

　　从2014年3月到2015年8月间，师徒们选择了春分、秋分、中秋等节气，经过7次现场测绘，完成了一幅《月岩遗址景区总平面图》。每一处石刻的位置、树木的位置和高度，甚至周围小路、小路不同位置有几级台阶，都完整呈现出来。更重要的是，他们测绘出了月岩位置与月亮、太阳天体运行的关系。

　　师生二人，把这段经历写在论文中，还回答了几百年来大家一直好奇的问题。

　　“月岩望月”奇观是可以看到的

　　明代郎瑛说，除了八月十五，前后相邻一天，月亮和月洞不能完全重合了。

　　“八月十六是否能看到这一景象，取决于前一天中秋节的月球高度角，有些年份还是可以看到。”蔡玉婷说。

　　她记录，“显然，月岩天上、峰中、水下三月相映并非简单的巧合，它只能是古人对月球运动轨迹和造园艺术充分了解的情况下，充分利用场地现状，做出科学设计和施工才能得到。”

　　为了更深入研究这一景观的原理，2016年，他们精确扫描了月洞的形状。这是一个柠檬形的不规则椭圆，上下最大距离57厘米，左右最大距离36厘米，椭圆形倾斜一定的角度，但是对月亮来说，就成了一个规则的圆，可以实现古人看到的，月亮分毫不差嵌进去。

　　鲍沁星说，南北朝数学家祖冲之、唐代天文学家李淳风、僧一行等人的历法非常精确，他们已经掌握了月球运动规律，能准确预报日食和月食。因此，月岩的奇观，完全可以认为是古代数学家们园林制造的智慧结晶。

　　那我们选择什么时候去，才有可能看到这一特殊的景象？

　　通过一番考察，他们认为中秋夜的20点到22点是最佳观月时间。更重要的是，根据月亮在天空的位置，只要掌握好月洞的位置和大小，完全有可能在其他地方复制这一奇观。

　　蔡玉婷、鲍沁星发现了古人的巧思，这对于当代园林设计也是一个启发。透过古籍和他们的测绘，我也完成了一次与古人的奇妙感应。

　　参考资料——

　　《天文学视角下杭州宋代月岩遗址构景工程原理初探》蔡玉婷、鲍沁星 著

　　《杭州宋代月岩遗址实景观测（2014~2016）与保护研究》

　　蔡玉婷、张敏霞、鲍沁星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