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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002版:小时·人文读本

路过浙大玉泉校区的你
可曾留意过他存下的细节

蔓草、莲花、鸽子
那中式浪漫的巧思

教二正脊、垂脊上的鸽子 卢绍庆摄

  有一个认识何先生的好方法,就是去看他的作品。

  2022年2月17日,杭州下雪。我和浙江大学建筑系副教授陈帆约在玉泉校区见面。

  陈帆特意选在校门口的位置,想先给我讲两件事情。他指了指现在校门北侧:当年浙江大学新校址的校门,由何鸣岐先生在1956年设计。

  在1982年陈帆入读浙江大学建筑系时也只能从老照片上见到老校门,“那时候学校门口有一大片雪松林。”

  我们和正陆续返校的同学们一起,慢慢往校园里走。每年春学期开学,江南通常尚处春寒料峭时节:1954年的春假里,随着学校新校舍建设逐步进行,当时机械土木等系最先迁入新校园。

  不知道那年的初春,杭州有没有风雪?无论如何,此处“似听松风漱玉泉”,正是读书的圣地。意气风发的青年们住进了新建成的学生第一宿舍:上课在楼下,住宿在楼上。

  一舍,著名的“大U”(设计时为“U”形楼),正是按照何鸣岐先生的设计图,浙江大学玉泉校区建造起来的第一幢楼。

  按照规划,与一舍对称的有一幢二舍。但是今天的浙大玉泉校区里,并没有这样一幢“大U”二舍。

  这是陈帆提醒我注意的另一个细节,校门口区域有一张校园平面图。“你看这里所有的楼都是正的,只有一幢楼是歪的。”他指的正是“大U”。

  有件事很好玩:如果以指南针为准,“歪”的“大U”,才是正南北朝向;玉泉校区里别的楼都是面朝南偏西15°。

  到底是谁歪了?

  走到正对玉泉校区毛主席像的位置来看:我们正站在一条西至老和山、东接浙大路的大道上,这是浙大玉泉校区的主中轴线。

  学校教学区与生活区各有一条中心轴线,是依据校园背靠的老和山山脊线,从两座山峰垂直放射出的东西向直线。

  所以符合外部世界正南北向的“大U”,在学校里是歪的。也是因此,当年浙江大学校园兴工建设开始后不久,被叫停了一次。

  1953年夏末,前苏联援建专家穆欣(音译)坐在俯瞰杭州城的直升机上。他很快发现,正在建设的浙江大学有点问题:对,问题正是第一幢竣工的一舍楼,“歪”了。

  一种说法是,如果后期都以“大U”为准,学校的中心轴不能与老和山脉垂直。

  陈帆听过另外一说,“这个方向的规划,可能不符合当时前苏联专家协助杭州市所做的城市规划。”据说几个标志建筑物(群)的中心轴,从各个方向指向西湖。

  根据专家的意见,结合学校发展设想,由何鸣岐先生执笔,重新对浙江大学校园总体规划进行了调整。

  时间就更紧张了:浙江大学在大学路的旧校址,已经转让给了浙江省卫生厅(后来在那里设立了浙江省中医学院等单位);全校师生需要尽快搬迁至新校址。

  陈帆形容那是何先生的一段“极其拼命”的岁月。

  1952年全国高等院校院系调整,设在杭州的之江大学撤销,之江大学建筑工程系并入同济大学。原之江大学建筑系的何鸣岐先生,来到浙江大学土木系(当时浙大还没有设立建筑系)工作。

  “何老师当时几乎凭一己之力,设计了校园的第一批校舍。”浙大现存图档清晰记载,当年何先生出一份图纸,基建就造一幢楼,教学楼和宿舍楼两边同步建设。

  但是当这些老房子矗立在今天人们的眼前时,它们身上一点都不见时间的焦灼,自带静气,气度非凡。

  雨雪越下越大,空气中越发泛起香樟的香味,站在校园里,人心澄明。

  我们站在教一的位置,向中轴线以南望去:可以看到整座教二的立面造型;在原地抬头看:又能看清教一在建筑设计上的诸多匠心。

  老房子是一种丰富的结合体——

  远观:教一、教二采用中西结合的建筑风格。

  站在教一正门前,会有一种处于古希腊建筑中的崇高感:因为何先生将正门的台基部分,在视觉上处理成与上面的屋身等高,房子显得尤其雄伟;但它又带着东方韵味:正门三开间门脸,两边辅楼偏殿式的设计,都与中国传统宫殿相仿。

  近看老房子,就像是打开了祖传的宝匣子,里头有各种各样传统中式的构建、纹样:

  教一左右两翼,各有一扇垂花门,这是北京四合院里二门的典型范式。

  雀替(中国建筑中安置于梁或阑额与柱交接处,承托梁枋的构件)上有卷头纹;屋身底部简化的须弥座(菩萨像的台座,后来代指建筑装饰的底座);屋檐上的蔓草,正厅天花板上的莲花,活色生香。

  我们再往楼上跑,一路走到教一右翼的天台。趴在何先生设计的106厘米高的女儿墙(屋顶周围的矮墙,作用是屋顶雨水漫流)上看风景。这个高度高于现代建筑对女儿墙的标准,我想先生在这里设计了一个非常实用的空间:形成开阔的屋顶平台,同学们可以在这里搞搞BBQ?

  从墙边一转过身来,就看到屋顶的山花墙(歇山顶两侧形成的三角形墙面):惊喜!鸽子鸽子!刚才在远处能望见的屋顶上的这些鸽子,每一只姿态都不一样,每一只都嵌了红色的琉璃眼睛——快七十年了,它们仍然炯炯有神,正盯着我。

  后来设计的教三、教四就没有这样奢侈的大屋顶了,何先生将屋顶改成了攒尖顶。

  陈帆说,当时中国社会处于急剧转型的时期,“勤俭节约,无私奉献”成为社会风尚的主流。但是在资源紧张的情况下,教三、教四的设计仍然充满了意外的惊喜:

  教三是“中国光学工程人才培养的摇篮”(浙江大学光电科学与工程学院的教学楼),驻扎在楼里的科研团队,在实验室里研制的是世界上最先进的黑科技设备——可进行虚拟场景中物体的抓取、移动、旋转等动作的可穿戴数据手套;可辅助盲人视觉的眼镜……

  但是非常浪漫的是,当这些工科生一从实验室出来,就“穿越”了:何先生设计的教三门厅,是一个回廊式的二层八角厅,一抬头,平綦上“开满”了隋唐时期盛行的宝相花。

  何先生为大家准备的是一个舞厅:从1950年代开始到1980年代,这个厅都是浙江大学最有名的party场馆。每个周末,同学们就打扮起来,在这里跳交谊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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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中式浪漫的巧思
2022-02-27 钱江晚报2022-02-2700010;钱江晚报2022-02-2700013;23865043| 2 2022年02月27日 星期日